２００９年６月 湖北大学成人教育学院学报 Ｊｏｕｒｎａｌ ｏｆ Ａｄｕｌｔ Ｅｄｕｃａｔｉｏｎ Ｃｏｌｌｅｇｅ ｏｆ Ｈｕｂｅｉ Ｕｎｉｖｅｒｓｉｔｙ Ｊｕｎ．，２００９ Ｖｏ１．２７ ＮＯ．３ 第２７卷第３期 清代又一部专论《诗经》的诗话力作 ——陈仅《诗诵》评析 何海燕 （湖北大学文学院，湖北武汉，４３００６２） 摘要：清代出现了两部专论《诗经》的诗话著作，一是王夫之的《诗译》，一是陈仅的《诗诵》。王夫之的 《诗译》颇受学界关注，而陈仅的《诗诵》却为学界忽略，无人对之进行整理和研究。本文主要对该书的《诗 经》学特点及成就进行总体揭示和评价，以期引起学界重视。 关键词：古代文学；陈仅；《诗诵》；韵律 中图分类号：Ｉ ２０７．２２ ０９０２５４）研究成果。 收稿日期：２００９—０３—２７ 文献标识码：Ａ 文章编号：１００９—０￣（２００９）０３—００４１—０３ 课题项目：本文为湖北省教育厅项目（编号：２００８ｑ１０５）、湖北大学青年人文社科项目（编号：０１１— 作者简介：何海燕（１９７５一），女，武汉人，史学博士，湖北大学文学院讲师。 并有所借鉴。该书的价值主要体现在以下几个 诗话自宋代崛起之时，就已将《诗经》纳入其评 响， 判视野，对《诗经》的艺术特点、情感特征、对后世诗 方面。以诵诗之法读《诗》。解《诗》不从《序》说 歌创作的影响等方面进行了揭示，但较为零星，不成 陈仅反对墨守传统章句之学以解《诗》，主张以 系统。到了诗话之作登峰造极的清代，随着诗话诗 学理论批评意味的增强，以诗话的形式对《诗经》的 古人诵诗之法读诗。他说：“王褒痛亲而弟子废《蓼 唐中宗荒宴而郭山晖诵《鹿鸣》、《蟋蟀》，此诗 文学性进行探讨，成为清代《诗经》学文学阐释的主 莪》，裴祖安讲 流，遂出现了两部专论《诗经》的诗话著作，即王夫 之正用也。魏子击好《晨风》而慈父感悟，诵《汝坟》而为亲从仕。三 之的《诗译》和陈仅的《诗诵》。王夫之的《诗译》一 《鹿鸣》而兄弟会食周磐，所谓诗可以兴也。今之墨 直颇受学界关注，取得了累累硕果，陈仅的《诗诵》 人所感触乃在本诗之外，守章句者既不能兴，何有于观群怨？” （以下引文 却为学界所忽略，尚无人对之研究。 陈仅（１７８７—１８６８），字余山，号渔珊，浙江鄞县 出自该书的不再重复作注，只在其后用括号标注页 不应分章离句以解之。 人。自幼颖悟，嘉庆十八年举于乡，后历任咸长、紫 码）认为《诗》重在感发情志，阳、安康、咸宁等县知县，颇有政绩。著有《竹林答 在此基础上，陈仅提出了他的解《诗》主张，认为当 方能领悟《诗》之真谛。他 问》、《诗诵》二诗话论及《诗经》。《竹林答问》是他 以古人诵诗之法读《诗》，“千古之知《诗》者莫如孟子，孟子之后则莫如朱 的诗话体诗学理论著作，而《诗诵》则是他专门从文 说：讽咏以昌之，涵濡以体之。’ 学角度论说《诗经》的诗话著作。《续修四库全书提 子。《诗集传》之序日：‘要》评日：“（《诗诵》）大旨同牛运震《诗志》，而其说 诵诗之法尽之矣。”（５４１页） 由于陈仅能在一定程度上突破经学家解《诗》 较备较深，谓之《三百篇》诗话可也。仅别著有《竹 林答问》，论后世诗学最析，可与是书相参证。”【ｌ 览 之法，故在诗旨的探讨上取得了一定的成绩。如解 男 清一代，除王夫之《诗译》称得上论《诗经》的诗话专 《召南・野有死底》说：“鄙意以为此篇冰泮杀止，著外，余下一书就是《诗诵》了。《诗诵》一书在清代 家以非时求娶而女拒之之辞。故称有女怀春，《七 颇具一定的影响力，陈继揆的《读风臆补》即受之影 月》之义也；称男日吉士，《标梅》之词也。舒而脱 一、４２ 湖北大学成人教育学院学报 ２００９年６月 脱，期以霜降而后逆也。语婉而严，与《行露》微有 不同。强暴之说，《续序》必不可信。俟高明质之。” （５５３页）指出《序》以强暴解说此诗存在不当之处， 当以为男家以非时求娶而女拒之之辞。又如说 “《箨兮》前后数篇皆非淫诗，而此章尤明显。首二 句言国家之将乱也，下二句朋友相戒之词，与《十亩 之间》、《颊弁》诸诗同义。《序》语亦未当。”（５５８ 页）此篇说解，既驳朱熹淫诗之说，又不同《序》“以 臣失礼”之说，以为当是国家将乱，朋友相戒之词。 “《出其东门》一诗包含甚广。在君臣则庶子春华不 格后，也对《风》诗中直露无遗的《相鼠》一诗的绝妙 之处加以肯定。 陈仅日：“《伐檀》诗刺贪意全在对面照出，美不 仕者之廉以刺在位者之贪。正所谓言乙而意在刺甲 也。”（５６０页）云：“《苌楚》一诗只羡草木之乐，而己 之苦不言自见。”（５６３页）言：“《陟岵》篇只说父母 兄之念己，而己之思亲之苦自出。《扶杜》篇只说室 家之望归，而己之归家之乐自深。唐人思乡诗皆以 此为蓝本。”（５６５页）皆是对《诗经》善从对面着笔， 以反衬手法抒情言志的揭示。陈仅云：“《斯干》、 及家丞秋实也；在朋友则楼谷五侯不及羊求三径也。 得素心一二人与共朝夕，觉世上悠悠碌碌征逐声气 无处，足供吾盼睐予。每当应酬喧扰不可意时，辄诵 此诗，为之神往。刘辰翁日：‘诗中所云聊乐我员， 聊可与娱，襟怀洒落似非男女相弃时语。’不知其并 非男女语也。思贤招友一往缠绵，同此心者，《野有 蔓草》之诗人己乎？”（５５７—５５８页）《出其东门》， 《序》以为：“闵乱也。公子五争，兵革不息，男女相 弃，民人思保其室家焉。”陈仅不从《序》说，认为此 诗不可拘于一说，依据诗文当可有多种阐释，打破了 《诗序》单一阐释的格局。 由此可见，陈仅解《诗》不是采信经师相传之 说，而是依据诗文之意作出的解说。当然，由于陈仅 受传统诗学思想影响，仍然存在以教化说《诗》的倾 向，如在解《出其东门》和《野有蔓草》时，不以情诗 解之，而以思贤招友解之。 二、对《诗经》艺术表现手法进行探讨与赏析 １．对《诗经》中赋比手法进行探讨。陈仅云： “《三百篇》中兴较比、赋为多，而兴兼比者十居其 七，兼赋者十居其二，其专于兴者，实亦无几。”（５４２ 页）又云：“比固为六义之一，然大都兼兴，其通体皆 比者殊 。”（５６７页）指出《诗经》中兴往往不独用， 而是和赋、比连用，比亦独用者少，通常是比兴连用 者甚多。陈仅还对《诗经》中专用“比”者进行详细 分析，他说：“诗中全节以一事二－．物比者，《螽斯》、 《采苓》之类。以数事数物错综为比者，《匏有苦 叶》、《甫田》、《衡门》、《鹤鸣》之类，拉杂征引纯用 庾词，骤聆之不知何谓，听者自于言外涣然，五谏之 讽也。《国策》庄辛谏楚王，一事设譬蝉联到底，则 《螽斯》二诗法。《文选》枚乘奏楚王书，通篇取喻， 逐层对照，则《甫田》三诗法。”（５６７页） ２．对诗篇艺术手法的审美魅力进行品析。陈仅 云：“风人之诗一路多是旁说、泛说、反说、譬说、借 说，直赶至末句轻轻一拍，令人自悟。后人咏怀感遇 诸诗法皆从此出。”（５４２页）又言：“《相鼠》诗直截 简老不留余地，在《风》诗中别是一格。吃紧处在劈 头提一相字，暗室神明大庭指视，使无礼人绝无躲闪 处。”（５５５页）在揭示出《风》诗整体含蓄隽永的风 《无羊》直是两幅画图。至‘麾之以肱，毕来既升’， 一片天机鼓荡，物我相忘，非画图所能到矣。”（５６７ 页）是对《诗经》诗中有画、妙夺天工手法的赞赏与 品析。言：“《泉水》诗与《载驰》不同，皆虚景也。因 想成幻，遂构出许多问答话头，许多路途情境，既不 得去又想到出游写忧，其实身未出中门半步也。” （５５４页）是对《泉水》诗以想象虚构抒情写志手法 的剖析。 ３．探讨《诗》中章法、句法和字法之妙。《诗诵》 十分重视对《诗经》用韵情况的探讨，但同时也兼顾 诗篇的章法、句法和字法。卷一主论《诗经》的用韵 及押韵情况，卷五则专举朱子《集传》叶音字数，卷 二至卷四，就各篇为说，重在探讨诗篇的章法、句法 和字法。探讨章法的，如： 诗文中有分配互见之法，如《衡门》首章，两意 之上皆有，岂必一层，次三章两意之下皆有，可以一 层。诗人各以一层配成章法，使人互观而得其全耳。 （５６２—５６３页） 《东方未明》刺号令不时，则夙莫自是两平。诗 前两章只说失之夙，直至末句将莫字一点便止，盖两 层平列，既不可强为轻重，又不能写。一边详即一边 略，一边明即一边暗，写一层而两层俱到，后人诗古 文家皆遵此法。（５５９页） 《采绿》“予发曲局”两句，唐诗“铅华不可弃，莫 是藁砧归”所从出也。后二章追思往日形影不离， 情事正不必说，到今日而归期杳然，相思不见，业已 柔肠寸断，末章单承互见，“维鲂及麒”叠一句宛然 数了，回头数情绪。薄言观者，摇荡旖旎，无限风神， 真绝妙结法，千古闺惰诗此为压卷。（５７２页） 读诗观其层接分明处可以悟诗理。如《匏有苦 叶》首句统贯全篇，匏以济故说到济，又从济分出深 浅，一篇之主意也。济盈正雉鸣之时，下二句分承上 二句，顺承之法也。济盈深也，不濡轨浅也三章承雉 呜推开四章，承济盈挽合逆承之法也。士如归妻承 求其牡，人涉印否承不濡轨，一头两脚之格也。 （５５４页） 探讨句法的，如说《旱麓》：“‘干禄岂弟’，谓以 岂弟为干禄之方也。‘求福不回’，谓以不回为求福 第２７卷第３期 清代又一部专论《诗经》的诗话力作 ４３ 之本也。此倒装句法。”（５７４页）又如说《大雅・生 民》：此篇专以双飞句法见奇，前后共有二十句。他 如“不宁不康”、“于豆于豆”，则上下交纽两互之则， 四句扇对。“释之罴之”、“取萧取羝”，则两句作对。 《巧言》通篇用韵整齐错落节节相闻，最妙是第 二章后半及三章促句换韵，于急拍之中前用四乱字 三君子。后用二君子三乱字参差点缀，读者但骇其叠 浪奔腾、落花翻舞而不见用韵之迹，正可与《节南 山》五章参看。（５６９页）指出此诗第二章后半及三 章如《节南山》五章频频换韵，将诗人对谗言痛切而 又激越的情感一步步渲染尽出。 《君子偕老》诗造句用韵，忽咩忽促，乍阴乍阳， 亦有胡然而天，胡然而帝之态。（５５５页）指出《君子 第三章诞实之三叠调。第四章用荏菽旆旆四叠句以 错综之中。六章皆用诞字起以整齐之参差，位置中 正，自有条有理。（５７５页） 探讨字法的，如《鸱鹗》诗连下十“予”字，絮絮 叨叨，涕泣而道，如闻家庭诰诫之声。《蓼莪》诗连 下九“我”字，一字一呼一声一哭，直不知是血是泪。 此皆以至性发为至文，天地间若无此种文字便不成 天地，人心中若无此种文字便没了人心．。（５６９页） 《螽斯》关后妃，只一宜字。《桃夭》美之子，亦 只一宜字。前宜字虚，诗人之宜之也，后宜字实，之 子之宜之也。一虚一实，各极其简妙。（５５１页） 三、对《诗经》韵律美的品读 从艺术审美的角度对《诗经》的用韵进行赏析 是陈氏是书的最大特点。陈仅在《竹林答问》中言： “韵不佳，不如且止。寇莱公（准）赋《池上柳》，四押 ‘青’字不倒，遂止不作。夫赋柳押‘青’韵似不甚 难，而古人矜慎若是，此其所以不可及也。善乎毛稚 黄（先舒）之言日：……作诗岂不贵于选韵哉？” 清 吴骞《拜经楼诗话》引何无忌与人论诗云：“欲作佳 诗，必先寻佳韵，未有佳诗而无佳韵者也。”－４ 胡震 亨亦言：“夫韵，歌诗之轮，失之一字，则全舆有所不 行。”－５ 诗歌不同于其他文体的最根本特点就在于 其拥有的独特的韵律美。但正如蒋湘南在《诗诵 序》里所言：“诸儒但明古韵而已，于诗之所以成诵 固未及言。”前人多从技术层面对其用韵规律及用 韵形式探讨，无人对之所带来的具体美感进行探讨， 陈仅《诗诵》则首开先河。 如说《卫风・氓》：末章连句用韵，低回曲折，一 句一哭，末二句忽换韵宕收，气绝心灰，大彻大悟，恰 是悔恨神理。（５５６页）揭示出韵律变化能折射人物 内心的情感世界。连句用韵，气息急促，节奏感强， 使得诗歌的情感冲击力强，从而将子女在经历最初 爱情的甜蜜到最终被无情抛弃后极度悲怨的情绪淋 漓尽致地表现出来。韵易则情转，最后两句的换韵， 则将女子意绝、懊悔之态勾画出来。女子情感的变 化尽在韵律变之中，陈仅从韵律变化的角度揭示了 女子丰富复杂的内心世界。 又如评《小雅・节南山》等诗篇：此诗用韵离奇 磊落，第五章八句四换韵，有飘风急雨之致，开示后 人不少。（５６７页）《节南山》第五章频频换韵，情感 亦随之跌宕起伏，从对老天爷的责怒转而对执政者 警醒与规劝，在急促的申诉之中，饱含忧患之思与拳 拳之心。 偕老》一诗用韵善于变化，时而宽舒时而急促，变换 不定，与其极度夸张描写之手法相为呼应。 《七月》前后三章三换韵，中间四章四换韵，独 第五章一韵到底，通篇无句不韵，惟五章“嗟我妇 子，日为改岁”二句无韵，于繁音促节中忽用三句得 韵一调以疏其气，节奏最妙，又第七章“嗟我农夫” 一句亦无韵，参差错落，伸缩变化，真奇格也。（５６４ 页）陈仅对《七月》在对其前后三章及中间四章换韵 之法揭示后，重点对其第五章、第七章独特的用韵特 征及其审美价值进行了品析。指出第五章连句用韵 后，忽一句无韵，使得该章节奏在急促中见舒缓，情 感表达也随之参差变化、跌宕起伏。第七章亦是如 此。陈仅以为此乃善用韵之佳作。 陈仅的这些点评，都揭示出《诗经》诗篇用韵所 带来的审美效果。从陈仅的诸多评析来看，他最为 欣赏的用韵善随情感或内容变化的诗。“文似看山 喜不平”，诗也如此，韵律抑扬顿挫、轻疾徐缓相间， 情感也随之波澜起伏，最能带给人美的享受。 结语 陈仅《诗诵》并没有将《诗经》看做是政治教科 书，而是将之看做是能给人们带来审美愉悦的文学 作品，在经学盛行的清代是难能可贵的。陈仅不仅 对《诗经》的艺术特点进行了探讨和品析，更重要的 是第一次对《诗经》的韵律美进行了细致的剖析和 品读，值得学界关注。 注释： ［１］王云五主编．《续修四库全书提要》经部《诗诵》［Ｍ］．台 北商务印书馆，１９８５．５３７． ［２］陈仅．《诗诵》，《续修四库全书》第７０册［Ｍ］．上海古籍 出版社，１９９５．５４３． ［３］郭绍虞编选，富寿荪校点．清诗话续编［Ｍ］．上海古籍出 版社，１９８３．２２４４． ［４］王夫之等撰，丁福保辑．清诗话［Ｍ］．上海古籍出版社， １９７８．７４１． ［５］胡震亨．唐音癸签［Ｍ］．上海古籍出版社，１９８１．３３． ［责任编辑：易长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