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哥的葬礼
得知表哥病逝,我驱驰百公里赶去吊唁。刚进村,远远的就听到喇叭声,是昨晚连夜搭了灵棚。路在高高的玉米地中间, 一汪水把路盖住了,不知深浅,跟着农用车过去,看到门前有很多人。
进入庭院,表哥的大儿子披麻戴孝过来接我,泪从烧纸熏烤的脸上滑落。帆布搭的灵棚在庭院中间,透过供品表哥的遗像摆在棺椁的前面,我跪下去磕了三个头,表哥的三个儿子跪着还礼。我说怎么这么快,前几天还好好的。表哥大儿子说,肝癌刚发作,没有疼,突然眼睛上翻,说不出话,只一天就过世了,懂行的说是脑梗死。突然大嫂从屋里踉跄地奔到我面前,抓住我的手说,你大哥太狠心了,一句话也不说,就自顾自地走了,这个该死的太没良心啦!说完就嚎啕大哭起来。喇叭声,哭喊声,劝慰声混成一片 ,加上纸烟,让人头胀胸闷。进屋坐在炕上,大嫂稍微平复,我说大嫂想开点,大哥年龄是小,但是肝癌晚期是没有治愈希望的,最后很遭罪,大哥突发脑病去世,是享福。遭罪地走和平静地走,你说哪个好?
喇叭大声招呼晚辈,亲戚,朋友送浆纸饭。玻璃罐头里装一点米,插上一根点燃的蜡烛,用棍挑着,后面披麻戴孝的大儿子手捧遗像,一个人捧着饭菜,其余人跟在后面。司仪嘴里重复着,太公太公,你看好,这是给你送的最后一顿饭,走一走,看一看,吃完饭你就回家转,别怨儿女不留你,明天你到西天去吃饭。走到玉米地的尽头,把蜡烛瓶和饭菜放下,折返回家。我进屋大嫂又说,我恨你大哥,不让喝酒就是不听,孩子也看着他,他跑到弟弟家喝。这不是作死吗?你看这个房子多好,有保暖层有太阳能,冬天不冷,卫生间在屋里多享福,才两年他就走了,你说是不是活着好啊!大嫂舍不得大哥,我说什么都无济于事,只能点头。
哭九包开始了,一个胖女人声泪俱下的替儿女哭述父亲的恩情,每哭一段把烧纸的灰包一包,一共九段九包。九包纸灰放在表哥的周围,到了阴间有钱花。
大喇叭又响了,晚辈,亲戚,朋友到庭院传膳,所有人跪着,一盘菜双手举在头上,从院门口开始,一人传给下一人,一直传到供桌。一个多小时才传完几十道菜。
大唢呐比牛蹄子还大,小唢呐声音刺耳,电子琴和二胡齐鸣,一男一女唱起了流行歌。七八个男女手拿彩扇子,在庭院里起舞,像秧歌又像二人转,所有人都习惯了,基本不看,舞者偶尔互相逗逗。
下午一点,灵车到,棺椁打开,看到表哥没有变样,嘴含带红线的铜钱,一手馒头,一手打狗棒,像睡着了。司仪让大儿子抱一只大公鸡,拍拍表哥的脸,说爸爸,你的灵魂跟大公鸡留在家里,你的遗体一会去火化,你在家等着,明天送你去天堂。说到大公鸡用手拍拍公鸡脖子,怕表哥跟丢了魂。司仪两腮多肉,没有影响说话,一句句让大儿子重复,如此循环六七次。中午的酒司仪没少喝,喋喋不休地说表哥享福了,肝癌三鼓三落才能死,一个月也是它。明显程序里没有这些,话虽多,好像在理。火化工接火化手续的刹那,眼睛和嘴都在笑。看惯生死还是有钱赚?城市火化工都是不耐烦,脸只比死人会动而已。把表哥从细长的纸棺里抬出来,放在耐火砖的炉床上,身下衣服马上冒烟,我想说救火,突然又明白就是要烧,连同表哥一起。火化之后,把骨灰捧回家,放回棺椁里,等待第二天下葬。
夜间我们八个表兄弟守灵,姨表大哥说,大哥画画的好,文化大革命给生产队画领袖像,姨表二哥说,大哥手巧,瓦匠木匠都会,姨表三弟说,大哥一生勤劳,盖了三次房子,姨表四弟说,大哥开磨米面坊,还造酒卖,舅表弟说,院墙,仓房都是大哥自己盖的,我还得帮忙。12点年轻人替换我们,让我们在四点半前睡一会。
天刚刚鱼肚白,所有人都聚在庭院,半人高的两个音箱雷鸣大作,司仪明显醒了,声音高了,语速快了,吆喝十六个人把棺椁抬起来,大儿子摔盆喊,爸爸起灵了一路走好。棺椁像按了滑轮一样快速移动,山坡地快过平地,悠起来省力。随时有人替换十六人,不能停下来,运动中换,停下来不吉利。到头一天打好的墓穴,司仪看山的前方,用罗盘调整方向,绳子慢慢将棺椁放入,又调整四个角,罗盘不平用钱垫,直到司仪满意。大儿子填头锹土,大公鸡放生,装活鱼的瓶子放穴里,封土成丘,摆上花圈。坟前供品,烧纸磕头,鞭炮齐鸣,葬礼结束,表哥和舅父舅母在一起啦。
唉!回望一眼表哥的新家,一生一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