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问一年里最大最重要的节日是哪一个?几乎所有人都会毫不犹豫地回答:春节。
的确如此。在敝家乡,一进腊月,那些带点俏皮的谚语便不时从一个个唇吻间迸出:“有钱没钱,光头过年”“有钱没钱,回家过年”“有钱没钱,笑呵呵过年”“没钱借钱,不过穷年”“小寒大寒,杀猪过年。”此类以“年”为关键词是口头语,不胜枚举。仿佛农家小院里门侧的垂挂,一嘟噜一嘟噜的紫皮蒜呀,红艳艳的辣椒呀,黄澄澄的柿子呀,一拽就是一大串。
看出来了吧,一年一度的大年于国人是多么的在意。
“有钱没钱,光头过年”,是说家里的老少爷们儿必须于年前拾掇一下头面身落,平素邋遢埋汰那就不说了,庄稼汉嘛,土里泥里,风里雨里,牛栏马厩,翻茬扬场,真是没办法,干净不起来。但到过年,头一件要祭拜祖宗,亲友间彼此也都要走走,你须发乱蓬蓬,跟乱葬岗子里荒草似的,那就不行了对不。笔者不才,曾为一发廊拟开张联:“烫发推头除旧貌,吹风修面换新容”“往来进出因我生色,剪洗烫吹为君美容”“进店来虬髯太岁,出门去玉面书生”,随便店家选用。倘用来解读“光头过年”,也基本贴合。
“有钱没钱,笑呵呵过年”“没钱借钱,不过穷年”呢,指的是不能露穷相,显寒碜。大年既是一年四季的终了,更是新的心愿,新的梦想的开始,你说你穷巴巴苦兮兮寒瑟瑟的样子,甭说别人,自己看着都觉沮丧,影响精气神儿。装作有钱人故意显耀显摆,那自然过分,也没必要,再说你那点家底儿,远人不知,老打交道的亲友还不知?但营造出一点与过往不同的鲜活气象来,让人觉得日子在渐渐向好,那还是很有必要的。如果你说穷到锅里清水寡汤都能照出人影了,那亲朋好友借给你钱是不是都得沉吟好半晌?草根人家过日子,今日困窘不怕,怕就怕看不到咸鱼翻身的希望。养子女呢也一样,眼下自己窝囊不怕,一代人比一代人出息,那才是足以令父母欣慰的事情。
“有钱没钱,回家过年”呢,与上述说道既有重合,更有侧重。于庄户人家,瓮牖绳枢,柴门土墙,那都不是事儿,阖家无病无灾,老老少少,团团圆圆,暖心话儿热炕头,才是家庭凝聚力和幸福感的源头所在。这也就是如今“春运”浩浩荡荡,一票难求的原因罢。
几近三百年前的一位清代诗人蒋士铨有首关于回家过年的诗:《岁末到家》“爱子心无尽,归家喜及辰。寒衣针线密,家信墨痕新。见面怜清瘦,呼儿问苦辛。低徊愧人子,不敢叹风尘。”诗所记述的,正是寒门学子临近过年时的那份复杂心情。
诗的大意为:父母年事已高,但挂念儿女的心情与年轻时没什么两样。尤其到了岁末年底,很是渴盼远在异乡的子女能够回家团聚,借此呢也歇歇脚,加加油。这不,掐着年根儿,我这个做儿子的终于回家了,父母的欣喜那就不用描述了。新衣裳呢母亲早已制作完备,针脚密密,丝丝线线全是母亲的无尽心意呀。平素里与父母的通信就在书桌边,书信里所涉及的事情,宗宗件件,历历如同昨日。唠叨的母亲翻来覆去就是一句话,那就是她这个在异乡拼搏的儿子瘦了,是不是遇到了什么糟心事儿,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儿?他地的饭食可吃得习惯?远方的风雪可能承受?儿子这厢呢,也的的确确,总也不在老年的父母身畔,已经够不孝的了;只身在外奔波,也确确实实有太多的艰难与委屈,也没赚下什么钱财,混得不咋地,可这些敢告诉给老父母吗?
每个游子都会有同诗作者同样的感受罢,面对父母亲人,总是隐藏起自在外漂泊的艰辛,在父母面前表现得像个幸福而又安逸的成功者,只把内心的苦楚与现实的残酷深埋心底,免得父母徒增伤感与挂怀。诸位是否也有同感?面对母亲的问询,是否也有无言以对的时候?
据清史载:“蒋士铨,字心馀,铅山人。家故贫,四岁,母钟氏授书,断竹篾为点画,攒簇成字教之。既长,工为文,喜吟咏......”
不知不觉又啰嗦了,打住。等着过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