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
“王妃请进。”天牢的守卫在看到我所拿着的红玉后,态度立刻变得毕恭毕敬,亲自领我进去。途中经过一条长长的走廊,两壁点着火把,光影幽幽。
这是我第一次进天牢。
原来,与普通的牢狱也没什么区别,也许唯一不同的是,能进这里的,都是叱诧一时的高级官员。
可最终,还是两条锁链,一地稻草的结局。
在走廊的最尽头,是一个单独的牢笼,我远远便看见爹穿着囚服坐在稻草上,披头散发,目光呆滞。
“贺大人自从进来后就疯了,不过还算平静,除了有点呆傻,倒是不哭也不闹。”守卫说着打开铁锁,叮嘱道,“王妃可以进去,但是,要小心点。”
我提着食盒走进去,空气里弥漫着什么东西腐烂了的味道,夹杂着多日不洗澡所导致的臭味,胸腹间顿时涌起一股恶心感,几乎呕吐,被我强行压下。
我看着眼前狼狈不堪的爹,他是初三晚上会抓进来的,而那时,我刚刚抵达雀绿台。也就是说,他在这里面,已被关押了整整三十一天。明天午时,就是刑期。
“爹,我是麻衣,我来看你了。”我慢慢的蹲下身,他的目光掠过来,分明看见了我,却似乎已经不认识我了。
我鼻间一酸,立刻就哽咽了:“爹,我是五儿,你不认得我了吗?没关系,我给你带了你最喜欢的东坡肘子,是六必居的哦,你不是说过,京里,只有那家的味道做的正吗?”我一边说一边打开食盒,捧出还热腾腾的肘子,爹的眼睛果然开始发光,一把抢过,用手抓起就吃。
“爹,你慢点吃,别急,有很多,很多很多呢……”我伸手将他散落在脸上的头发拨开,好让他吃得更方便些,却见那些头发,已经花白了。
爹……真的……老了很多很多啊…… `我最后一次见他是什么时候?
是出嫁那天吧?那时,他还是一头黑发,看起来满面容光、意兴风发,这才几月不见,竟已苍老如斯。
“爹,我帮你梳头好不好?”爹顾着吃没有回答,我便当他答应了,从自己头上取下木梳,跪到他身后,帮他一点点的、细细的梳头。
他吃着吃着,突然停下,愣愣地看着某个地方。
我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却是食盒上不知什么时候粘上的一片落叶,正要抬手拿掉,却听爹忽然咕哝了一声:“红叶!”
然后,两行眼泪从他浑浊的眼睛里流了出来。
我整个人一颤,顿时不能动弹。
前尘旧事,在这一瞬,涌上心头——其实,关于我娘的死因,私底下还另有一个说法,他们说——我娘不是病死的,是上吊死的。因为,她在外面偷汉子。
爹本来不信,结果却在她床底下找到了双男鞋,还有男人的衣物,当即打了她一巴掌,命人将她关起来。娘想不开,当夜就悬梁自尽了。自那之后,爹就再也不踏入娘住的院落,而我,也被三娘接过去照顾。
爹不喜欢我,因为有传言说我很可能不是他的亲女儿。
府里的下人们流传着这些似真似假的流言,他们以为我不知道,其实,我全都听到了,只是佯作不知而已。
就像爹最终没有找大夫来给我做滴血验亲一样,我也选择了无视那些流言,坚定的认定我娘是身体不好所以才病逝了的。人生已经那么苦,我不想一味活在阴影之中,如果笨一点、呆一点,可以更快乐些的话,那么,我不介意自己又笨又呆。
所以我任凭大娘二娘对我横眉竖目,任凭几个姐姐冷嘲热讽,也任凭爹对我……视若无睹。
然而,此时此刻,在这阴森污秽的天牢内,明明已经疯了傻了的他,却唤着我娘的名字,泪流满面。
叫我怎能承受这样的亲眼所见、亲耳所听?
尤其是一想到今晚就是他的最后一夜!
“爹……”我抓着他的手,眼泪终于承受不了重量,溢出眼眶,“爹……对不起,对不起,爹,五儿没用,救不了你,对不起,爹……爹……”
爹的手里还抓着肘子,目光却一直胶凝在那片落叶上,任凭我如何哭泣呼唤,都一动不动。
只有眼泪,一直一直掉下来,和我的眼泪混在一起,滴到手上,滚滚烫烫。
最终又变得,冰凉冰凉。
二十二
走出天牢是已是子时。
自从看见那片红叶后,爹除了流泪,就再不动弹,也没再吃东西,最后他看得累了,合上眼睛沉沉睡去。
守卫暗示我不能再待下去,免得他不好交代,我这才提着食篮起身离开,走到外头,才发现,外面竟在下雨。
秋雨彻冷入骨。
雨中的一切朦朦胧胧,看上去,尽是黯淡。
车夫依然等在路边,打开车门请我上车,我却推开他径自前行,任凭大雨哗啦啦,很快就将我淋成了落汤鸡。
夜那么冷,雨那么冷,可是,我却一点都不冷。
我漫无目的地在雨里走着,不知道该去哪里。王府是不可能回去了,而娘家又被抄了,天大地大,几乎一夜之间,我就没了容身之所。
真讽刺啊。
曾经被评价为“凭着权势也能嫁个好人家”的贺五小姐,曾经被全天下人所羡慕着认为是“麻雀变凤凰”的典型例子的贺五小姐,曾经以为找到良人一生都会甜蜜幸福的贺五小姐……最终,却落得个这样的结局。
命运,真是讽刺。
我走啊走,依稀觉得好像不下雨了,抬头,却原来是头上有伞挡着,再回头,看见夜雨之中,一人静静地跟在我身后,为我撑伞。
远方有着昏黄色的光,而那光落在他脸上,他的眉他的眼他的鼻梁他的嘴唇,每一处都近在咫尺,却仿若是,相隔天涯。
我定定地看着那个人,分明想哭,但唇角一勾,却笑了。
“我知道我爹不是好人。”
“我知道他贪赃枉法,罪有应得。”
“但是……”
“我不甘心。”
“我不甘心……”我朝那人伸出手去,“我不甘心,为什么,为什么亲手裁决他的人,要是你?”
伞从那人手上脱离,雨幕落下来,罩住我,也罩住了他。
在这一刻,风声呜咽,雨点狂急,便连这天与地,都替我哭,替我委屈与不甘。
“为什么?”我低低的问,用最后一丝气力,执拗地问,“为什么杀我最亲之人的,要是我最爱之人呢?言殊,为什么?”
未待他回答,我眼前一黑,意识就此淡去,沉入无边暗境……
二十三
时光仿佛倒流,我一睁眼,居然是很多很多天前。
月黑风高,我去爹的书房偷银子。
我把书架底下的大箱子拖出来,再一个箱子又一个箱子地打开,最后一个箱子里,装的不是金银珠宝,而是一片干枯了的红叶。
我盯着那片红叶,这一次,终于不再愚钝,撕心裂肺般开始疼痛,只能哇哇大哭。
爹!爹!爹!
你不要死,不要死啊,爹……
你还从来没有对我好过,没有问我一声安好、赐我一份宠溺,我也没有来得及好好孝敬你坐伴膝下为你捶腿对你撒娇……我们都没有像这世间大部分正常的父女一样和睦相处过,你怎么能就这样去死?
爹,只要你不死,一切都还能补救的,只要你不死……
我不停的哭。
哭的歇斯底里。
哭的痛不欲生。
“麻衣……麻衣……”很远很远的地方,对我的呼唤一直没有停止,然而,我不想回应。我只想着爹,想着我这浑浑噩噩的十五年,然后终于明白:原来,我这十五年归结起来,其实只有两个字——等待。
我等待爹回头看我一眼,等待他对我和颜悦色的说话,等待他摸摸我的头夸我一声好乖……
我等了那么久那么久,可最终,还是等不到了……
红叶的影子慢慢的淡去,朦胧中,现出一个小小身影,像是个孩子,孤零零地站在阴影里,怯怯地看着我。
我一开始以为那个孩子是我,可后来又觉得好像不是。
而她,忽然张开嘴巴,牵住我手对我说了一句:“不要抛弃我……”
我心中一震,整个人猛然惊醒,入目处,青色的衣衫温婉的眉目,牵着我的人,竟是三娘。
“麻衣,你终于醒了!”三娘一把抱住我,哭道,“谢天谢地,你可总算醒了,麻衣啊,你已经昏迷了整整十天了啊!这十天,你都是靠参汤吊着命的啊,我可怜的麻衣,总算醒了……”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耳边依旧萦绕着那句“不要抛弃我”,好半天才反应道:“三……娘?你怎么在这里?”
怎么会出现在我床头呢?再转头打量四周,这里明明是我在王府的寝室啊,我怎么回王府了?还有,三娘怎么会出现在王府里?
三娘看出我的疑惑,摸了摸我湿漉漉的额头,轻叹道:“好孩子,你昏迷了十天,所以不知道这十天里都发生了什么事呢……”
十天两个字一入耳中,我几乎跳起来,当即就要下床,把三娘吓一大跳,忙拖住我问道:“麻衣,怎么了?”
“爹!爹……”完了,我怎的一睡十日,竟连最后的刑期都已错过!双腿一软,整个人顿时扑的倒地。
“傻孩子……”三娘扶我起来,柔声道,“你爹没死,别急……”
“没死?”我僵硬地转过头。
她郑重的点了点头:“没死,麻衣,你爹他还好好的活着呢。”
我捏了把自己的脸,我是在做梦吧?难道我还在梦境里?
三娘见我这样,扑哧一声笑了,但目光却更加怜悯:“麻衣,我最最善良的麻衣啊,幸亏有你,才保住了我们一家人啊!”
“我不明白……”我是真的不明白。怎的一梦之间,天地再次颠覆,仿佛一袭暴雨,来的突然,下的猛烈,却又走的迅疾。
三娘缓缓道:“麻衣,你不知道吧……你,有身孕了。”
我呆了一下,双手下意识的摸上腹部,想起我最近一段时间来经常想吐,本以为是吃撑着了,却原来……
难道说,梦境里,我看见的那个小孩,其实是潜意识里我腹内孩子的化身?她知道我不肯醒过来面对一切,所以,才开口求我,不要放弃?
一时间背脊上冷汗涔涔而下,心中五味掺杂,竟难辨悲喜。
耳中听三娘又道:“所以,小王爷将昏迷的你接回王府,又请了御医诊断,御医说你遭逢巨变,身心俱伤,加之先前连夜赶路,体虚受寒,因此导致昏迷,而你不愿醒来,所以才长睡不起……如果想保住你腹内的胎儿,就得保住你,而想要保住你,就要保住你的家人……麻衣,是你救了我们啊!”
“你的意思是——言殊最终救了爹?”我沙哑的开口。
三娘点头:“也不知他用的是什么法子,最终查明了说你爹谋反是冤枉的,但是贪污却是确有其事,因此皇上开恩,只是将他免了职,放出天牢贬为庶民。小王爷又弄了处院落供我们居住,这会儿,大娘二娘他们,正守着你爹呢。只不过,经此一劫,他……他……”说至此处,神色黯然的叹了口气,“却是痴痴呆呆的,仿佛不太清醒了。”
我连忙转身开衣柜找衣服,三娘道:“麻衣,你做什么?”
“我要去看爹。”
“麻衣,”三娘握住我的胳膊,表情却是我从所未见的郑重,“麻衣,这个时候,你第一个当去见的,不应该是你爹。”
我心里一沉,立刻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麻衣,你昏迷的这十天里,小王爷白天到处奔波,夜里也一直守在床头不肯离开,几乎就没合过眼。他是如何对你的,我都真真切切地看在了眼里。麻衣,你应该去谢他。”
我取衣的手就那样僵住了。三娘从我手里接过外衣,细细的帮我穿上,系好带子,柔声道:“去吧。”
我被她一推,跌跌撞撞地出了卧室,却觉腿有千斤,每一步,都迈的好生艰难。
是言殊救了爹……:是言殊救了一家……
这明明是最好的结局,可是真摆在我面前时,我却无可适从了……
我几乎可以想象,他是面对怎样的压力在官员中四处奔走,又是动用了怎样的权势关系才为我爹开脱,如此一来,他虽然成全了我,但是,却为难了他自己啊……
我、我、我……
在事发后,我始终考虑的只有自己,还有爹,却没有为他考虑分毫。我、我、我……好羞愧,自觉无面相对。
二十四
虽然我的心乱成一片,但双脚却仿佛有自己意识般地行走着。等我最终停下来时,抬头一看,已在书房外。
我颤颤伸手,推开房门,结果没想到,房里却空无一人。
松口气的同时,却又提起心来,我连忙唤住不远处的一个丫头:“王爷呢?”
丫鬟忙边跪安边答道:“王爷好像……在后院那。”
我连忙绕过书房,走向后花园。
花园里,有一棵参天梧桐,叶子已经黄透,在秋风中片片凋零。
言殊背对着我,就那样静静地坐在树下的石凳上,飞舞的红叶映衬着他的白衣,瘦瘦一道。
我眼眶一热——以前从不曾发觉,他竟是如此消瘦,连露在袖外的手,都骨节分明。
我停下脚步,远远地看着他,不敢再向前行。
他却似乎听见了我的脚步声,虽然没有回头,但长长地叹了口气,开口道:“这棵树的树叶也终于快掉光了。”
我不知该如何接话。
他沉默片刻,又道:“我曾经想过,等这棵树的叶子掉光时,就跟你说一件事情。然而,后来我又反悔了,我不想告诉你那件事情,甚至,如果可以的话,我一辈子都不要对你说。但是,你晕倒了,大夫说你也许永远都不会醒,我在你床头唤你,我发誓说,只要你能醒过来,我就告诉你,不顾一切的告诉你……”说到这里,他终于从凳上站了起来,转过身,面对着我。
我从没见过这个样子的言殊。
他站在那里,原本略显妖娆的眉眼,如今只剩下一派沉静,褪去了少年那种模糊性别的美丽,滋生出属于成年男子所有的成熟稳重。
这一刻的他,看起来,有点陌生,又有点遥远。
“麻衣,我要告诉你一个故事。”
我的心抖了一下,直觉告诉我最好不要听这个故事,可是咽喉处却像被什么东西堵塞了一般,发不出丝毫声音来阻止。
言殊就那样沉静地望着我,轻轻地说道:“十六年前的二月廿二,有两个孩子同时诞生于这个人世,一男一女,一个是龙胎凤种,另一个也是官宦之家。”
我按住胸口,清晰的听见扑通、扑通,那是我的心脏,在拼命跳动,因着这浮出水面的真相,因着这尘封旧时的秘密。
“当时宫中,最受宠的妃子当属云贵妃和柳贵妃,谁先诞下龙子,谁就能册封为后,因此,颇有心计的云贵妃立刻安排人出宫寻觅差不多同时诞生的男婴,又探到校书郎家的四夫人也临盆在即,就买通了稳婆,以备万一。结果,云贵妃生下的真是个女孩,校书郎家却是男孩,因此,当夜就来了个大掉包,事后又杀了所有的知情人,做的神不知鬼不觉。”言殊望着我,目光闪烁不定,声音却更低沉,“于是,结局就是——原本该是公主的女婴变成了官家千金,而男婴则鱼跃龙门摇身变成了皇子。”
怎么办?我不想听下去了……
这个故事一点都不好听,我不要再听下去了……
可是,为什么我开不了口?为什么我喊不出声?为什么我就这么直挺挺的硬生生的听着他继续往下说?
“时光如电,一晃十五年。这十五年间,男孩受尽恩宠,锦衣玉食,风光八面,虽然他最终没有成为皇帝,但却比皇帝过的要逍遥自在。就在这一年的除夕,云贵妃病重,临死前将他叫到床边,告诉了他的真实身世,并哭着说她因为怕事情败露,故不敢与亲身女儿相认,又怕留在京城,终究是祸根,因此早早就寻了个机会将校书郎外放了。所以,她求那皇子如有机会寻到公主,一定要好好照顾她。”
我的视线开始变得模糊。
“皇子得知真相后,立刻暗中派人探查,密探回报,说公主这十五年过得非常不好,母亲早逝,父亲不理不睬,连府里最低贱的下人,都敢欺负她。正逢这时,右相意图谋反,作为皇上最信任的皇弟,他收到命令出巡江南。就那样,他到了杭州,而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慈云庵看看据说正在庵里求签的公主。”
我咬紧下唇,便连这样的站立,都仿佛成了一种酷刑,沉甸甸的压在我身上,压的我无法呼吸。
“静谧的庵堂,嶙峋的梅树,梅树下站着两位姑娘。其中一个一看就知道是大户千金,而另一个……”言殊眼底泛起依稀水光,“麻衣,我曾经说过,我永远不会忘记第一次见到你时的情景——白雪,寒风,你衣衫单薄,冻得瑟瑟发抖,连脚上的鞋子,都开了线磨毛了边。可是,你脸上却看不到半点委屈、不甘,与怨恨,反而笑嘻嘻的,声音又快又脆,对着蛇都敢讨价还价……我当时看着你,一遍一遍的想,就是这个人,就是这个人,这个被我占据了奢华命运再替我受苦的人……就是她啊……”
我摇着头,想说我不苦,我从来没觉得苦,然而,说不出来。只能一直一直看着他,一直一直那么看着。
“再后来,我住进了你家,知道了你的更多事情,我对自己说我要补偿你,我要把你前十五年所欠缺了的东西,用后面的漫漫余生去拾回。而要让你无比风光且合情合理的享受幸福,最快的途径就是——娶你。所以,我娶了你。”
不要说了……求求你,不要说了……
言殊,别这么残忍,求求你。不要告诉我你其实从来没有喜欢过我,你所对我的温柔的宠溺一切都只是为了还债和赎罪……不要……不要……
我无声相望,心中满是绝望。
言殊唏嘘一笑,眉宇间,有着淡淡的自嘲:“但是,上天的安排总是比人类所设计的更加高明,我一心补偿,因此对你久久凝望,结果,凝望的时间久了,便开始患得患失,原本只是单纯的守护,最终却变成了渴望拥有。我渴望得到你,让你真正变成我的,我们本就是天命注定要在一起,也必将纠缠一世。因此,我用了手段,罔顾你的意愿,最终把你变成了我的……瞧,我是如此卑鄙,不仅对你,对我的亲生父亲,更是记恨在心。我恨他贪婪庸俗品德有失,我恨他误听谗言害死我娘,我更恨他对你不好……一想到你是在替我承受命运,你所遭遇的一切本是我会遭遇的,我就完全无法做到平衡,于是,我利用皇帝想要铲除右相的机会,步步为营,引他上钩,最终栽个罪名,借题发挥,借刀杀人!”
说到这里,言殊又笑了笑,笑容里,却有很痛苦的味道:“原来,我的心,一直一直藏在阴暗的角落里,看不到丝毫阳光。为什么这样的我……偏偏会遇见那样的你呢?”
我的眼泪终于掉了出来。
“贺显那样对你,为什么你还爱他如斯?贺夫人欺凌你,几个姐姐看不起你,为什么你却毫不怨恨?为什么要置自己亲生父亲于死地的是我,而一心要救他的人却是你这个假女儿?命运明明没有亏欠我,给我尊崇地位,给我无限权势,为什么我却这般心胸狭隘斤斤计较;而命运明明什么都没有给你,为什么你却会如此纯善宽容?麻衣,麻衣,你告诉我,为什么一个这么内心阴暗腐烂不堪的我,会遇见这样温暖明亮的你?”他说着,突的直直跪了下去。
一阵风来,枯叶漫天翻飞。
我望着跪在风中的男子,大脑一片空白。
“现在,到了一切都该偿还的时候了……”他抬起头,仰望着我,流着泪,一字一字道,“审判我吧。”顿一顿,再接二字——“公主。”
二十五
一个世纪那般久远的安静之后——我慢慢地,将手一点一点的伸到了言殊面前。
“我原谅你。”我也停顿了一下,再接二字——“夫君。”
二十六
我只是个平凡的女子,虽然有点呆,有点傻,但我知道什么叫做良人难求,真情无价。
我也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幸福。
我更知道如何才能让自己幸福。
所以,我原谅言殊,我原谅贺显,我原谅大娘,我原谅姐姐们,我甚至原谅那个酿就我错误的前半生的亲生母亲。
因为,我是那么那么那么的喜欢言殊。
喜欢到,不愿因为任何事情,而与他再分离。
于是,故事的结局大家都知道了?
我并没有要回自己的真正身份,既然当年知道真相的人都死了,那么,就让我和夫君把这个秘密继续封印下去,带入土里吧。
暴雨过后的晴天总是特别明媚,一如悲伤后的幸福总是越发甜蜜。我当着独一无二倍受宠爱的王妃,偶尔去京郊的娘家跟几个娘和姐姐们叙叙旧,给爹梳梳头,并等待宝宝的诞生。
我和言殊约好,不管男女都叫同同,以纪念我们同年同月同日生的缘分。
我想我以后的生活一定会更幸福的,嗯~ 对了,忘了交代一下其他人,虽然我是故事的主角,但是配角也要顺带提一下的嘛!
首先是我的大姐,家势中落并不能掩盖国色无双,甚至传到了皇帝耳里,皇帝亲自召见,结果一见之下,大为惊艳,当即受封贵人入了宫。真真应了当初签文里写的“人行忠正帝王宣”。
而二姐在我家当初落难的时候,有个神秘男子对她暗施援手,照顾有加,后来,二姐去拜谢人家时,意外发现对方竟是京都首富齐家的小公子。于是,又一段良缘,启出云霄喜自来哦,呵呵。
三姐与一个白衣书生相恋,大娘坚决反对,没想到当年秋试书生一举夺魁中了状元,后又钦点为太子太傅,成为开朝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太傅,大娘连忙眼巴巴的去求他娶。太傅虽然最终还是娶了三姐,但对岳母却极为冷淡,如今,大娘跟我话家常时,十次必有八次是在诉苦,说女婿对她不孝。哎呀呀,这又能怨得谁呢?正所谓是时人莫恨功名晚,一举登科四海传吖!
只有四姐,始终没嫁。
言殊说,几个姐姐里,也独有四姐算的上是有点胆色,当初竟能自那么严密的看守中逃脱去找我。因此,后来就干脆荐她入翰林院,成了第一个女翰林。
要行天下无他事,为有身中百艺强。
至于我的签,哈哈,说来也是有趣,听说慈云庵后来就到处跟外头宣扬说当年给我们姐妹五个所卜的签多么多么灵验,尤其是贺五小姐的第四十四签,那可是置之死地而后生的一支,直飞冲天反而凌驾在了所有的上上签之上。
所有人都以能求到第四十四签为荣。
当然,签文最终也被做了些许改动,变成了——飞殇对舞几时赊,弓影横杯误作蛇;猜透诗中玄妙诀,泰来否极事无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