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煎熬地渡过了这个周。
周一从家里回到了学校。无聊的早自习过后,周成益竟然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力。班上大部分同学都围在了他座位周围,听他手舞足蹈地讲述周末他们去县里医院探望乐诗思的经过。
“她看见我们去看她,高兴得很。”
“我们给他买了水果去,我还专门给她带了本泰戈尔的诗集,她喜欢读诗,你们晓得的。”
“她的病完全好了,躺着病床上,很有精神。”
“……”
他妈的,嫉妒死我了。但隔老远的我确切地听到他说诗思的病好了,心里好受了许多。刘小强和龚毅走到我面前来,把我叫出了教室。
刘小强再次提议给周成益点教训,这小子太招摇了。
我暂时没有同意,只说,现在最重要的是去问到诗思的病房位置。
没想到龚毅早就问到了,因为在早上上学的路上,碰到了班长。
我得到了诗思病房的准确地址,就像是那些优质生拿到了满意的考试成绩一样满足。但无需感谢,我们三个之间,多余的感谢都是废话。
已经按耐不住,想立马走进她的病房,问一声:怎么样?我需要她亲口给我的回答,我要她健康的笑容。我还要告诉她《红楼梦》真难看。她会不会笑我没文化,笑我傻。
我要不要学周成益那样给她带本诗集,但我又哪儿有这些书呢,连教科书我都丢了两本。
我打算给她写封信,对的,一些难以说出口的话,也许写下来更能表达。我决定了,在我看望她离开时,就交给她。
这一天,我都趴在桌子上忙着写这一封信。讲台上的老师是不会管我的,比起平时的喧哗顶嘴,现在的我既不打扰同学也不打扰老师,算得上规矩了许多。
诗思:
你还好吗?
难道我去看望了她,还不知道她好不好吗?撕了去。
诗思:
我很想你,你吓坏了我。
真让人脸红,也撕了去。
就这样反反复复,终于写成了一封最终满意的信,又将它工工整整地重新誊写了一遍。我感觉好多年没有这样认真写字了。各位见笑,这封信我将其抄写如下,是否读起来很幼稚,但还请体谅那颗年轻的心。
诗思:
我不会写诗。也不爱读诗。我想你也知道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上次殴打周成益,完全是因为我看他最近跟你走得很近,我控制不住自己。你是不是也认为我是一个混蛋。
那天晚上跑到你们寝室门外,也是我带头去的,我想要见到你,我有好多话要对你说。
但此刻,我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了。
你是不是喜欢他,这个问题让我很痛苦。我想要知道你究竟是喜欢他还是喜欢我。我想知道我是否领悟错了你的信息,自作多情地以为你喜欢我。是的,我很痛苦,因为我喜欢你。
看到你晕倒在教室的那一刻,我感觉我的世界崩塌了;看到你在我怀里一动也不动,我吓得只剩奔跑;看到你被抬上开往县里的救护车,我多希望能陪在你旁边为你打气。
还好,现在你缓过来了。
“没痛苦,算不上诗人。”这句话我查了,是莱蒙托夫说的。
我很痛苦,不清楚你对我是抱着怎样的情感。我想象你是喜欢我的,在想象中为自己欢呼;我想象你不喜欢我,在想象中我沉沦。就算你不喜欢我,我仍然喜欢你,我想象着替你生病,在想象中被自己感动。
但我确实不能写出你喜欢的诗,我不能骗你。
就连这封信,我也改了很多遍。你会不会认为我没有文化?我不想为我是劣等生而狡辩。因为这骗不到你,我们在一个班上很久了,你看见我的坏,就像是我看见你的好一样的清楚。
一定打起精神,好生养病。早些回学校,早些带回被你带走了的我的魂魄。
王扬
写好这封信——情书,之后我就去请假,谎称我生病了。李老师没有怀疑,因为我出色的演技。我不会夸张的捂着肚子或者是撑着脑袋,那不是男子汉生病后的样子。我只是微微佝偻着,半睁着眼睛,脸上不敢有一些多余的表情。在李老师的关切下,我说我可能吃坏了肚子。在放学后,我就顺利地回到家了。回到家后,我跟父母也说我身体不舒服,申请了晚上回家休息,第二天继续上学。
一到第二天早上,我当然没有去上学,而是坐上了去往县医院的班车。
找到到县医院后。当然,我没有忘记在医院门口买了一个水果篮。也真是贵,早知道就去水果店买了。
走廊上扑面而来的是一股象征着干净卫生的消毒水味道。穿着病号服的病人们,有的手里拿着挂着输液瓶的架子,有的被亲属搀扶着,彳亍而行。根据龚毅给我的病房号,我辗转找到了诗思的病房。透过病房门上的玻璃,发现里面并没有人。我以为找错了,反复看了几眼门牌号,确实没走错。我轻轻推开虚掩着的门,走了进去。
上午的阳光从窗户照耀进来,洒在凌乱的病床上——看得出来是有人刚躺在这里。床头柜上放着一篮水果,竟然跟我手里拧着的一模一样,我有些难为情。果篮旁边是几本书,一本《泰戈尔诗集》被翻开趴在另外几本上。这里就是她的病房,周成益那家伙说过,他给她带了这本诗集。天啊,她竟然真的在看他给的书。
“你找哪个?”
我恍然一回头,看见诗思被搀扶着立在门口,身上穿着医院的病号服,脸上仍然像之前晕倒的时候一样,没有一点血色。只是呼呲呼呲的大眼睛依旧那么美丽。看的出来搀着她的是她的母亲。
“阿姨,我是她的同学,我来看她。”说着,我便把手里的那个果篮放到了空着的那个床头柜上,这样左右各一个果篮,还真是有一种对称美。不禁在心里这样揶揄了一番后。诗思开心地邀我坐,自己被扶到了病床上。
她的妈妈问了我几句好,感谢我来看诗思。随即开始忙前忙后地整理诗思的生活用品,脸上挂着难色,似乎是哭泣过的样子,沉默的。我理解到这不是对我的突然到访而感到不满,是不是诗思的病情加重了,我狐疑着。
“咋样?好些了吗?医生咋说?”我问诗思。
她妈妈把病床摇起,诗思半躺着笑了笑说没什么大碍。
面对着诗思一直对着我的微笑,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两只手在膝盖上不由自主地磨蹭起来。
“你咋来了?今天没有放假呀?”我想,是诗思见我无所适从的样子,才选择这样打开话题的。我坚信她知道我是专门请假过来看她的。
她的妈妈在旁边,我没好意思回答。
她妈妈拿起墙角的水壶,摇了摇,说没开水了,就拧着水壶出去了。
这是难得的机会,难得的只有我们两个人在一起的机会。
“你啥时候出院?”
“还不清楚,还在等医院的检查结果。”
“究竟是啥病?”
她笑笑,没有回答。
我鼓起勇气,说:
“你希望我来看你不?”
不等她回答,我又接着说:
“看不到你,我很痛苦,因为我喜欢你,你喜欢我不?”
似乎没有我想象的那么难开口,那么难为情。也许是她率先表现出来的害羞,反而让我不再害羞了。她的眼神从我的脸上移开,低着头捏着指头。那原本苍白的脸上,挂上了一丝绯红。
我用目光逼迫着她回答我,我好坏,我一定要等到一个答案。不然,我是不会罢休的。我不住地回头看向门口,我知道,等她妈妈回来后,我们就不会再有这样的谈话了。
“回答我。”我太急了,我近乎命令的语气,吓得她蓦然抬起头看着我。
她点头了。确切地点头了。我看见了。我没有看错。
我开心得不知所措,我站起身来,挥动着胜利的双手,嘴里喃喃着:我就晓得,我就晓得……
当我准备抓住她的手的时候,她的妈妈进来了。我慌忙地往后趔趄了一步。一屁股坐在了半个椅面上,差点没摔得四脚朝天。
诗思捂嘴笑了起来。我嘿嘿地笑着,摸着脑袋。
我并没有呆很久,诗思尽管在我面前满脸笑容,但我还是看出了她的那一丝疲惫,我不忍心再打扰。趁她妈妈没注意,临走时我把写好的情书塞到她手上,她旋即把它塞到了被窝里。我告诉她我还会来看她,她嘱咐我,如果要来就周末来,不要旷课。我们相视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