饿意
上完自习再回到宿舍的时候，她发现自己某种熟悉的感觉又攥紧了胃。
对的，是饿意。是像兀自而生疯狂而长的，藤蔓一样的，饿意。把整颗胃环绕得紧。感觉如果不进食来填充胃的话，胃就会被缓慢又剧烈的饿意缠绕至死。
饿意不同于自然的饥饿。就像这么解释，如果她没有吃晚饭，晚上十点饿了，这是自然的饥饿。如果她晚饭吃得心满意足，晚上十点肚子并不饿，却很想要吃东西，这就是饿意。在她的世界里，她是这么区分的。
子非鱼焉知鱼之乐，也焉知鱼之痛。这样的描述或许有些夸张，但于她而言是这样的，恰如其分，有时她也怀疑是自己给自己找的放纵的理由，这样的有时候从来没有断过。
原本打算看完那一章就上床好好睡觉的。但饿意牵着她的目光搜寻身边还可以吃的东西，（她经常在饿意面前无能为力。很多次饿意冒出来的时候她都会试图压制，但很多次下来，她发现那是徒劳的，那些压制让她痛苦，而且只会让饿意演变成更凶恶的洪水猛兽，搅动她的胃和脑子。）
囤积在她身边的全部食物只有四个橘子和两个苹果。
橘子和苹果，平日是很好的食物，朴素甘甜且果肉里含着天然的水润。然在饿意面前，却太过寡淡而无法入眼。她知道的，饿意是猛兽，是肉食者，嗜辛辣，好重口。所以从室友那里搜刮来一袋薯片和一袋饼干，坐在自己位置上啃了起来。牙齿上下嚼动，轻而易举就能粉碎薯片的轻薄脆。薄片只是载体，主角是那些千篇一律模式早已设定好的盐和其他调料，呈极细微的颗粒状，在牙齿和舌的合力之下，没有半点拖泥带水，很自然就剥离了载体的薄片，在还剥离过程中，舌头就稳稳将它们托住。搅拌翻转，然后吞咽，顺食道而走，入胃以填充，不佐以水的话，胃要感受它们的存在并不容易。
薯片如是。饼干亦如是，不过饼干厚一些。吃的时候着力的部分更侧重于饼干而非调味的料。且饼干果腹的能力强大训多。
自是以为薯片饼干足矣，饿意虽凶猛，但不至像个无底洞。
可这一次的饿意来得凶猛许多。从前饿意来袭，只要让胃感受到有所进，自然就消退了。
这一次，已有所进，进得不算少，但饿意还没走，还在等着想看她下一次投入怎样的食物。
她的表现很符合饿意的期待，已经是夜里十一点多，深冬，几分钟犹豫，便套上外套，匆匆下了楼，她祈祷那个超市还开着。超市的表现很符合她的期待，像一粒破旧的灯泡，牢固地粘在楼下不远的地方，多大的风也吹不走，多深的夜也熄不灭。厚厚的帘子也遮不住那些会飞檐走壁的光。
窃喜之余她小步跑了进去，凭着本能的直觉，很快地拿了一块抹茶蛋糕，和两袋更大的薯片，还有玻璃柜里躺着的倒数第三根糖葫芦。动作迅速得就像进超市以前打过腹稿列过清单，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没有。
结完帐提着一堆吃的心满意足往宿舍走，路灯垂着铁皮斑斑的眼，照亮她来回的路。提着那堆食物的时候，她感觉到刚才还是洪水猛兽的饿意此时温顺如小绵羊，蜷在她怀里。
回到宿舍，脱了外套和雪地靴，从容地摊开袋子里的食物，从薯片开始。重温刚才的感受，嘎嘣嘎嘣的声音中，她好像能看见那些并不健康的调味品一颗一颗从薯片上脱落，在脱落的过程中被柔软的舌头稳稳接住。直到各种味填满她的口腔，涂满她的舌头。
接下来是抹茶的蛋糕。外观并不精致，好在她并不十分看重食物卖相。牛奶一样浓郁的暖绿色，不需要凑太近，抹茶的味道混着蛋糕自身的香就扑鼻而来，像一阵暖绿色的风，不急不徐。她钟爱的是里面藏着的奶油，咬下去，牙齿就会陷进奶油沼泽似的温软。很甜很软，她尤其喜欢奶油，但不喜欢生日蛋糕那样的裸露在外面的奶油，喜欢藏在蛋糕里面的奶油。不知道哪一口咬下去牙齿会踩进雪白浓郁的奶油沼泽，如果踩到了，就是齿间的惊喜。她嚼得很细，咀嚼的过程于她看来是把奶油涂满蛋糕的过程。其乐无穷，美味无限。
纸袋里安静的糖葫芦不会看见明天的太阳。
饿意操控下的进食不同于身体自然的饥饿，不会嫌多，只会觉得不够，还不够。
几乎是连贯的动作，她取出纸袋里的糖葫芦，很可惜只有糯米的了，她最爱的紫薯的已经卖完了。这不要紧，两种都是她喜欢的。台灯的光是白色，糖葫芦最外面有一层可以吃的像纸一样的半透明的东西，她一直不知道那是什么，也没有兴趣去知道。很耐心地把那层薄膜揭了下来。糖浆透明中泛点黄，裹着一颗颗深红的山楂果，小时候课文里学过琥珀，她觉得这也是琥珀，串在竹木签上的琥珀。很好看。但也仅限于好看，因为她不吃山楂果，很小的时候被山楂酸伤过一次，外婆告诉她从那以后她再也不肯吃山楂果。横过签来，她要吃的只是山楂果破开的中间放进去的那团糯米，白白的，像密度很大很大的一团白云含在美人深红的朱唇里，破开的山楂果是个厚嘴唇的美人。吃起来是软软的，有一点黏牙，因为糖浆包裹的缘故，加之自身作为谷物的香醇，很好吃很好吃。可能她天生就会那样的本领，吃完夹在山楂球里的糯米或者紫薯，还能让山楂果稳稳地挂在签上。就好象没动过一样。
所有的都吃完了，喝了几口温水，起初如猛虎折磨她胃的饿意，似乎一下就被温温的水冲刷得干干净净。剩下的只有后悔。就像酒醉后做错了事的人，清醒以后无限的忏悔。她又一次在完成饱腹的情况下，吃了多余的食物，那些本该分配给其他人的食物。再有，出于女生对体型身材的在意，她也很害怕深夜贪吃会让她更胖。双重的悔意，两者都很深。
心里难受，因为她的贪吃造成了粮食的浪费。但木已成舟，看了看时间，已经是凌晨。在心里，她对着明日的太阳起誓，天亮以后一定断食一天来弥补今晚贪吃的罪过。
饿意走了不一会儿，睡意像巨浪卷了过来。她祈祷着饿意不要再来。也祈祷着自己有足够坚定的意志杀死饿意。因着从前每一次都失败告终，她甚至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懊恼无奈。难以交代的心情下，她睡着了。
胃像任人摆布的口袋，我想，如果她的胃会打架，一定想把她的脑子打得鼻青脸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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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12-25
野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