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方公寓》
魔方公寓。嗯。但愿这真是新鲜的。
在S城开往G城的城际列车上,简木把自己横撇撇地扔在座椅上。一截车厢如同一个移动的长方形的玻璃盒子,明晃晃的,让心思无处可逃。车厢里零星有几个人。也是,在城市生活和工作的人,谁中不中晌不晌的四处乱跑呢。不是周末又不是假日。
坐在简木正前面的一对男女正在旁若无人的搂着亲吻。挎包带子尽力的拉扯着衣服,女的那深紫色的肩带耀眼夺目。简木的斜前方,男的手在女的腿上游走,女的拿着手机,若无其事。
简木起身退到车厢的最后面,捡了个角落的靠窗的位置。闭上眼睛。
在中东战乱时期,大人都不让小孩坐在靠窗户的位置,以防被窗外飞来的弹片或者什么的扎伤了。在一次简木问四小姐为什么不像其他的女孩子那样那么在意窗户的位置时,四小姐如此回答。
四小姐每次坐车都会躺在简木的怀里沉沉入睡。无论是火车、汽车还是公交车。简木常常觉得四小姐心真宽。
S城到G城只有一个半小时的车程。简木经常周末来往在两城之间,多数是周末。G城有简木的一帮好哥们儿。按他们的说法就是同行业的广告狗。
四小姐失踪了很久很久。
当初四小姐离开的时候,拖着皮箱,还有几本她搞设计的书。然后谁也不清楚谁先屏蔽了对方。或者说,添加好友,删除好友。说思念不让人心痛,那是假的。四小姐的社交动态像一块石头一样,撂在那里就再也没动过。简木则删除了所有的社交资料。完全退出了网络。
简木觉得自己老大不小了。是的。简木在想到四小姐的时候,还是觉得很孩子气,情动之处,谁又说得清呢?删除自己动态的时候,简木很犹豫。心痛一次删掉一条。最后简木的社交动态一片空白。只剩一个笔名和一个灰色的头像。笔名是两道杠杠。
七年前在G城。确切地说是暖冬十月。简木醉酒了。一头撞在酒店出门口的榕树上。简木已经控制了自己,但是酒桌上还是有人提起了四小姐,说是四小姐去了一个很偏僻的地方支教,过的相当清苦。
对于那次醉酒,简木把它归结为自我控制能力太差。酒醉后巨大地虚无如同大山一样压在简木心头。简木在酒醒后回到S城的路上不停地唉声叹气。回到S城后,他有一两天的时间不吃饭,只是呆呆坐着,喝水。什么也不干,也提不起来精神。厌世,疲倦,累。
六年前。简木又醉了一次。
五年前。简木又醉了一次。
任何关于四小姐的消息再也没有入简木的耳朵。偌大的S城,简木也没有离开,他只是把自己藏在一个无人知晓的角落里。
简木一如既往地往返在S城和G城之间。见有数的几个固定的人。
城际列车快且平稳的碾压过轨道。那些花儿在铁道边开得与往日不同,简木只是一种感觉,但他说不出来为什么。
魔方公寓位于G城最繁华的位置。四周的摩天大楼耸立入云。
知道四小姐是在三个月前,也就是他们分别之后的第七年。四小姐托简木的朋友,一个叫木三的老伙计转告简木说她在魔方公寓等她。木三在G城。专门到S城来找简木,一是看看他的近况,二是转达四小姐的口信。木三说四小姐已于四年前落脚在G城。一直住在魔方公寓。
四小姐和简木的电话多年并没换。只是互相打不通,其实应该说谁也没拨过号。有种痛放在那里并不是恨,而是不愿想起。魔方公寓楼下是一座城中花园。草木葱茏,花香扑鼻。简木没有让四小姐下来接,而是自己跟着一对情侣上了楼。
谁?
嗯。我。简木觉得喉咙里面梗着一块木渣块子。在敲808房门的时候,他本想清爽明朗的回一声,是我,简木。
门开了。四小姐穿着紫色的长裙和高跟鞋。裙摆拖地,完全遮住了高跟鞋。一声请进让简木很是局促。
看着手里拎的水果和雪碧。简木觉得自己真是个笨到无可救药的人。水果和雪碧,只是停留在多年前的记忆之中。
多年前,四小姐说她从来不穿紫色的裙子,因为紫色的裙子一般人衬不起来,就像吃着大排档喝着茅台酒,总觉得某个地方差一格。那时四小姐从来不穿高跟鞋,原因很多,不好走路,脚疼都不是主要的,主要的原因是,她一直俯视简木的海拔。
一个拥抱。拥抱的时候,四小姐蹬掉了她的高跟鞋。粉红色的高跟鞋像两件艺术品一样歪倒在地毯上。四小姐曾说过她不穿粉红色鞋子的。
如果能重逢,我一定会主动给你一个拥抱。当年四小姐如是说。
四小姐很主动。把简木直接压倒在床上,舌头灵巧的探入僵硬而又略带苦涩的深渊,呼吸急促而又迫切。简木只是紧紧的把双手搭在四小姐的腰上,他是那么的僵硬,像一匹久经沙场的战马忽然间没有鞭子的抽打就迟缓了。
很紧张么?还是路上累到了?四小姐把散乱的头发甩在脑后。吻了下简木的额头。让简木先躺着歇息会儿。
四小姐背对简木,慢慢褪下紫色的裙子。露出的也是一套紫色的内衣。当压在心里的愿望实现后,简木并没有欣喜若狂,反而有一种想要流泪的感觉。比如这紫色的内衣,当初被扔在楼梯道的紫色内衣。他觉得他仿若一池子了无波澜的水,静水深处膨胀着寂寞和孤独,此时被人用棍子搅了一下,便荡漾出圈圈层层的波纹。同时他也懊恼,懊恼自己的狂放在岁月之中流逝,如同一个没有流沙的沙漏。
哗啦啦的流水声从磨砂玻璃上钻进简木的耳朵。玻璃上透过来的影子重重叠叠,像弯腰又像没弯腰。影子总是充满想象,好比桌子上的玫瑰和落在地上的硬币。影子也是最凄凉的,自顾自时,好比天上的月亮和口袋里的硬币。
公寓充满家的气息。浴室,卧室,另一头是厨房。温馨舒适。只是白色的床单,白色的被子,白色的枕头,总有一种狂野的气息是压不住的,当简木看见一把剃须刀躺在梳妆台上的时候。
七八年前,简木和四小姐住在城中村握手楼里面,白天不开灯基本就是黑的。用不着窗帘这世上最善于制造若隐若现的感觉的摆设。
简木起身走向厨房,那里的阳台可以抽烟。厨房的瓦罐里面炖着汤。阳台的桌子上,有白酒、红酒、啤酒和绿茶。有炒好的菜,简木很怀念四小姐的手艺,那时,无论多晚,四小姐都要动手做饭给简木吃,简木肠胃不好,快餐一吃就闹肚子。有次凌晨四点,简木肚疼如刀绞,牙齿都咬出了血,禁不住失声痛哭,四小姐陪着一起哭。肚疼丸是四小姐连夜小楼去敲门买的。
那时,简木很瘦,四小姐的目标就是要把简木养胖。直到离别的时候,简木也没有胖。当时,四小姐一手扶着皮箱拉杆,一手摸了摸简木的肚子说,很遗憾,养胖你的愿望没有完成,没有我的日子,你要善待自己。
简木自己做饭。也只是晚上回家后。设想两个人的饭菜。慢慢的还是一个人的饭菜,凑合吃一口。心情不美丽的时候,做一顿饭,在厨房里,让自己安静、平静的如同晾干泪水的白纸。
简木摸着自己差不多怀胎六个月的肚腹。手稍微停了下。鞋架上有两双拖鞋。
正在简木走神的时候,四小姐轻轻地在耳边说,房间里面也是可以抽烟的,洗澡去吧,洗完澡了吃饭。
嗯,洗完澡了吃饭。简木转身看见四小姐的浴巾捆得很低。头发柔顺的贴在肩膀上。
在四小姐的吹风机声中,简木洗完了。男人冲凉总是快些。
挂着的新浴巾是给你的,用吧。围个浴巾出来吧。
以前,简木冲完凉,一般都光着出来,顺手找件衣服穿上,或者站在床边上擦拭下就上床了。简木笨的像个傻逼,围不来浴巾,胡乱往腰上一捆就出来了。四小姐坐在床边上,说要看看简木的肚子到底有多大了,简木把手一松,唰一下,浴巾掉了。四小姐直接把简木搂在大腿上,手按上了简木的肚子。
完事的过程不是很长,几乎超出了简木自己的想象。当简木要拔出来外射的时候,四小姐抱紧了他的腰,然后对着他摇了摇头,眼中尽是鼓励。
两个人围着浴巾吃饭。吃饭的时候,几乎没有怎么说话,久别重逢以什么方式开起话头呢。从不喝酒的四小姐喝了白酒,脸颊绯红,看起来格外圆润。这些年四小姐丰满了一些,不如从前那般瘦。简木只喝了点啤酒。简木能控制自己的酒了,四小姐甚是开心,她要求他晚上必须多喝点,最好是陪她喝醉。简木的嘴唇动了几动,欲言又止,还是不知道如何开头,四小姐说吃饭吧,吃过饭了在枕头上搂着说。
久别相逢的人,做完爱之后,再问好,太过于庸俗。
莫急,急什么嘛?要放松。简木在四小姐的宽慰下,逐渐进入状态。简木要带套,这也是一种习惯,四小姐不让。一切的疯狂和迷乱在于足不出户。魔方公寓里面飘荡着喘息和呻吟。
一起呆了三天四夜。简木回到了S城。
回到习惯的生活状态,简木觉得轻松多了,枷锁脱落,除了那唯一的一个隐藏在他心底的目标之外,他再也没有更多的奢望。除了正常的工作,简木习惯了独来独往。他觉得一个人如果简单、随和到任何人都喜欢他,那得付出多大努力啊?那得把自己委屈成什么样子啊?所以,他越发喜欢独来独往。
简木并没有把苦修的,壁垒高筑的心境,败的一塌糊涂。情动处,明月清风。
一年之后,简木收到了四小姐发的一封邮件,邮件里面有三张照片,一张离婚证,一张医学证明,另一张只有一个侧影,这个侧影激荡着简木已经干涸的近于枯竭的心。
简木辞去了在S城的工作。因为四小姐去了西北偏北的一座城市。
再次听到关于简木和四小姐的消息的时候,已是近二十年以后。
他们已经彻底的沦落在人世之中,两个孩子长大成人了,都像极了简木。木三咕咚一声喝了半杯茶。木三的皱纹已爬满额头。未变的是他的热忱和情义。
是像极了简木的性格还是身高?我叼着蔫不拉几的烟卷,笑着问木三。
身高是四小姐的身高,大骨架。面相是简木的面相,一看就有些坏坏的,叛逆的味道。性格嘛,比简木和四小姐都温和的多。哦,对了,那个女娃子喜欢鼓捣文字,据说偷偷写小说,被四小姐揍过好几次。
我从凳子后面提溜出一瓶老白干给木三。木三一边说一边抱怨我的茶不好喝,要喝酒。
2016.5.22深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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