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日子,因为要写关于丧葬习俗的文字,时常打电话给父亲询问,问的多了,听着母亲在一旁说,“你一个丫头家问那些干啥?”我说我有用,她便不做声了,但我听出她的语气中有着重重的担忧。
她一定又有了新的疑虑,自小体弱多病的我总是最让她放心不下的那一个。关于死这样的字眼对于她来说,是不吉利的。她并不知道她的这个多愁善感的姑娘喜欢用文字来排解生活的苦闷,也喜欢用文字去描述生活中的点滴日常。
对于一个母亲来说,儿女的一切喜怒哀乐都直接关乎着她的命运,她不希望她的儿女们有一点的不如意,她所经历的苦难无需再让儿女们重走一遍。
那一年,我瞒着家里跟着同学去了循化,走的时候身上只带了十块钱,到了地方后才捎话给家里。后来姐姐来信时说,知道我偷偷的走了,身上又没带钱,母亲着急的直哭,又怕父亲知道了骂我,偷偷瞒着父亲出去借钱给我做生活费,交工厂的押金。
在我们那个小村子,我是第一个走出去打工的女孩子。不知所以的乡邻会以为我放着好端端的学不上,跑出去挣钱,谁知道去干啥了,自古以来就没有女孩子出去挣钱的。母亲那时候只担心我没钱了拿啥吃饭,全然不顾有可能会听到的那些猜测,一遍一遍的说着,怎么就自己悄悄走了,你说清楚了我也会同意的。
读着姐姐的信,内心的懊恼,想家的愁绪,对陌生地方的不适一起涌上心头,我躲进被窝里偷偷的流泪。心里忽然明白母亲的忧患,那便是无论我去了多远的地方,去做了什么,她首先担心的,不是我干了什么,而是我离开家吃了什么,是否安全。
随着日月的流逝,我离家在外的日子日渐深长。他们也了解了我的日常,理解了我当初的不辞而别。但遥远的牵挂不会因为我的无恙而减少半分,一个月后母亲便随着外出做工的父亲来看我,当他们出现在厂门口时,我万分惊诧,我的大字不识的母亲从未出过远门,是什么让她执意忍受这长途的颠簸,翻越大山,来到这黄河蹦腾的地方?她是要来亲自看看她的孩子有没有受苦的。也只有孩子,才能让一个母亲哪怕天涯海角也是要亲自去证实她的安全,她的健康的。
二十年后的今天,当我翻出记忆深处的这些陈年旧事时,我才深深了解了母亲的忧患。
如今,做了母亲的我时时担忧着自己的孩子在外上学是否被别人欺负,学校的饭菜是否可口,穿衣少了是否感冒?在这些琐碎的日常里也了解了我的母亲的担忧。即便是儿女在外过着衣着光鲜,锦衣玉食的日子,母亲也会时刻牵挂着的。
为了打消她的疑虑,我去叔叔家请教问题时特意带上了她,让她知道我所要了解的不过是死亡的另一面。而对于生,我是持有敬畏的。我须得让她知晓,父母在,天犹晴。无论再大的苦难我都必须自己撑着,不会让他们为我再加深多一分的担忧和惊恐。我已经让她操碎了心,就算赖着长不大,也不该再去增加烦恼了。
后来的日子,只要我打听一些村子里久远的往事,她都会小心翼翼的问:“这也要写进书里吗?”自从她知道了我在写一些东西时,她的担忧变成了另外一种关切。小心翼翼的眼神里透着疑问,她不知道她的这个女儿将要走什么样的路,又能走到那一步,有多少是她能够看到的。在她的眼神里,我看到了当年我独自离开家的时她的担忧,惧怕和不可预测。
我翻出整整一盒的手写信笺,多数是与家人的通信,有父亲歪歪扭扭的字迹,有姐姐娟秀的字迹,有弟弟刚劲的字迹,母亲不识字,但每个人都替她转达了所有的思念,担忧,教诲。时隔二十年,每一次翻阅都让我泪流满面,少年的无知让亲人饱尝了煎熬,直到如今我才体会到那种近乎绝望的感觉,痛彻心扉。
尽管生活给了我太多的难题,我却不敢轻言放弃,因为在我生活的另一端,我的母亲在深切的关注着我,如果我的生活起了波澜,最先倾覆的是她那艘苦心支撑着的小舟。母亲小小的担忧像一束强光,直刺我黑暗的心海,让我明白,活着,不能只为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