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患难之交 – 毛姆

来源:要发发知识网

一天下午,我正坐在格兰德大酒店的大堂里,伯顿走了进来,在我旁边的椅子里坐下。

“喝一点,怎么样?”

他拍了拍手招呼侍者过来,要了两杯杜松子汽酒。侍者端来酒的时候,有个人从外面街上走过,见到我招了下手。

“你认识特纳吗?”在我点头致意的时候,伯顿问道。

“我是在俱乐部里认识他的。听说他是个靠国内寄钱过日子的人。”

“是呀,我想是的。在这儿这种人可不少。”

“他桥牌打得不错。”

“这种人一般都玩得不错。去年这里有一个人,凑巧还和我同姓,我从来没有遇到过一个桥牌打得那么好的高手。我想你在伦敦没有碰见过他。他说他叫伦尼•伯顿。我相信,他加入过一些相当高级的俱乐部呢。”

“嗯,我实在不记得这个名字。”

伯顿抿了一口杜松子汽酒。

伯顿和善地咯咯一笑。我的处世经验告诉我,他打桥牌输起钱来时一定是大大方方的。他用瘦小的手摸了摸剃得光光的下巴;手上青筋鼓起,手白得几乎透明。

“大概就是因为这个,当他落得一文不名的时候,就来找我了,再说他和我同姓。有一天,他到我办事处来见我,要我给他个差使。当时我颇为惊讶。他告诉我说家里不再给他寄钱了,他要干活儿了。我问他多大年纪。

‘35,’他说。

‘你一直都干什么来着?’我问道。

‘嗯,没怎么干过事。’他说。

我禁不住笑了。

‘眼下恐怕不能帮你忙了,’我说。‘你再过35年来找我,到时候我再看看能帮些什么忙。’

他没有动弹,脸色变得相当苍白。他犹豫了一会儿,然后对我说,这一阵子他牌运一直不好。原来他不甘心老打桥牌,便赌起扑克来,结果输了个精光。他一个子儿也没有,所有的东西都拿去当了。他连酒店的账都付不出,人家也不肯再赊账给他。他已经山穷水尽。要是找不到点事干,他只好自杀。

我瞧了他一会儿。我能看出他已经完全垮了。这一阵子他酒喝得比以前更凶,看上去足有50岁。姑娘们当时要是瞧见他,准不会对他那么着迷了。

‘嗯,你除了打牌以外,难道什么也不会干吗?’我问他。

‘我会游泳,’他说。

‘游泳!’

我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呢,这种回答听起来简直是牛头不对马嘴。

‘我读大学时曾经代表学校参加游泳比赛。’

我听出了一点他话里的意思。上大学时自以为了不起的人我见得多了,我才不吃这套呢。

‘本人年轻时也是个游泳好手,’我说。”

“突然,我有了个想法。”

伯顿停了下来,看着我。

“你对神户熟悉吗?”他问。

“不熟悉,”我说,“从前有一次路过那里,只呆了一个晚上。”

“那么,你不会知道盐谷俱乐部吧。我年轻的时候,曾经从那里出发,游过灯塔直到垂水小溪上岸。一共3英里多路,灯塔一带有激流,游起来挺费劲。于是,我把这事告诉了那位与我同姓的年轻人,并对他说,要是他能游过去,我就给他一个差使。

“我看得出,他吓了一跳。

‘你不是说你是游泳好手吗?’我说。

‘我现在身体状况不太好,’他回答说。

我什么也没说,只是耸了耸肩。他望了我一会儿,然后点了点头。

‘好吧,’他说了,‘你要我什么时候游呢?’

我看了看表。刚过十点。

‘你游这段距离大概要花一个钟头零一刻多一些。我到12点半开车到小溪那里去接你,带你到俱乐部换衣服,然后一起吃午饭。’

‘就这样吧,’他说。

我们握了握手。我祝他好运,他就走了。那天上午我有好些事要办,到12点半总算勉强赶到了垂水小溪。其实我根本用不着这么赶,他压根儿就没露面。”

“他临阵脱逃了?”我问。

“没有,他没有临阵脱逃。他确实出发了。当然喽,他喝酒作乐早把身体搞垮了。灯塔周围的激流他对付不了。大约有三天,我们都没找到尸体。”

我好一会儿什么话也没说。我感到有些震惊。然后我问了伯顿一个问题。

“你提出给他差使的时候,是不是知道他准会淹死?”

他轻轻地咯咯一笑,用那双和善又坦率的蓝眼睛望着我。他用手摩挲着下巴。

“哦,那时我的办事处可没有空缺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