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言:北京烤鸭分为两派,一派是全聚德烤鸭,工艺是明火挂炉,烤出的鸭子油少酥脆、入口即化,还有一缕枣木清香;另一派就是便宜坊烤鸭,工艺是是焖炉烤制,烤出的鸭子外酥里嫩,鸭肉绵软嫩香。本文讲的就是便宜坊的故事。
(本文人物为虚构)
1.
1855年,夏末初秋,一袭秋日凉风悄悄地扫遍了炙热的北京城。
正午时分,前门大街熙熙攘攘的好不热闹。街东头锣鼓喧天,人群里外几层把鲜鱼口围得水泄不通,大家都驻足观看两只舞狮热火朝天地争抢着绣球。
而舞狮身后是一栋普普通通的三层小楼,一层的门楣上悬挂着由大红丝绸妆点的牌匾,上书几个大字:“京师老字号便宜坊。”这天正是便宜坊分店的开业庆典。
便宜坊其实是北京烤鸭的鼻祖,第一家店开在了米氏胡同,甚至比明朝朱棣建立的北京城还要早上几年。这家鲜鱼口店是门头最大的一家分店,而店主就是马常青。
这马常青的经历有些传奇,原本是个无父无母的小乞丐,总在便宜坊门口要饭,这便宜坊当家杨久善看他机灵就收做伙计。后来杨老板发现马常青在厨艺方面颇具天分,而自己的两个儿子都不善厨艺,更不善经营,就收常青为义子,他年龄比自己的两个儿子都小,小名就唤作马三儿。
此时站在店门口迎客的正是店主马常青,只见他身着一袭亮蓝色绸缎长袍,外着一件藏青色撒金边的回文坎肩,一双笑眼长在有些黧黑的脸上,对每个进店的主顾都拱手相迎。
“哎呦!马老板,恭喜恭喜。”一个方脸、两颊赘肉一颤一颤,如弥勒似的矮个男人,笑眯眯地对着马常青作揖。
“谢谢周老板您来捧场,都是街坊,以后还请多多关照。”马常青赶紧作揖回礼。这矮个弥勒叫周永富,他是便宜坊东边的戏园子天乐园的东家。
其实马常青不太欢迎这个笑里藏刀的周永富,他每次主动上门从来没有一件好事儿,即使是这次开业庆典,马常青也隐隐觉得周老板的笑容里总有点什么猫腻。但是做生意迎来送往的,讲究的就是一个和气,只要客人上门,店家都不能拉着脸赶出去,尤其还是邻里邻居的,所以马常青面对这个周老板还是脸上挂足了笑意。
正跟周老板寒暄着,店门口的人群中突然有几个清兵大声吆喝着:“让让,让让。”马常青眉头微微一皱,莫不是二少爷又惹出什么事儿了吧?他把周老板往店里一让,然后向前紧迈了几步,就跃到人群前。
只见从人群中闪出一条道儿,从其中走出一个身着石黄丝缎长袍,翠绿色镶金边马甲,清瘦高挑的男人,他踱着方步左手还举着一个鸟笼,深情地盯着里面的鸟儿,像是对待自己的爱妾般宠溺。
马常青一见此人,立即深深地一揖到地,恭敬地说道:“九贝勒吉祥!没想到您能大驾光临,真是让小店蓬荜生辉啊!”
这九贝勒奕谌,是当今圣上的堂弟,现在风头正盛,十足的纨绔子弟,人称京城小霸王。
奕谌继续深情款款地逗弄着他的鸟儿,对马常青的请安充耳不闻。马常青只能弓着身子,继续保持行礼的状态。他心里斟酌着:是再说一遍刚才说的话,提醒一下这个小霸王?还是继续保持这个动作,直到小霸王做足了样子,想起来搭理自己才起身?
正在他左右掂量时,一双金光闪闪的绸布靴子从马常青身边经过,闪得他一阵眼晕,只听奕谌从鼻孔里哼出一声:“起吧!”马常青赶快起身,微弓着身子跟在奕谌的身后。
等进了店里,马常青赶快拉过一个机灵的伙计附耳嘱咐了几句,看着伙计匆匆赶到后厨,这才快步追上了奕谌往三楼雅间走去。
2.
到了三楼,马常青侧身闪到奕谌身前,弓着身子侧走,把他领向最好的雅间天字号。九贝勒刚一落座,门口几个伙计鱼贯而入,手里都端着便宜坊的几个拿手好菜,在门内齐齐地列成一排。马常青从小厮手里依次接过餐盘,然后给贝勒爷报菜名。
“贝勒爷,这是第一道菜,盐水鸭肝。其实就是南京咸水鸭的变种菜,讲究的是咸香鲜嫩,一口下去嫩滑无比却不见汤汁。”
只见这道盐水鸭肝,造型像是松鼠鱼的鱼鳞倒立,鱼头用胡萝卜雕刻的栩栩如生,身下还有几丝香菜做的水草,像极了一只鱼在水中嬉戏。
“贝勒爷,这是第二道菜,水晶鸭舌。讲究的是色泽透亮,鲜爽不腻,看着像是皮冻儿似得胶弹,实则入口即化。”
这道水晶鸭舌,摆盘如孔雀翩然起舞,用白萝卜雕出身体,用红萝卜雕刻出孔雀头翎,开屏的长尾羽由一串串晶莹剔透的鸭舌组成,而尾翎是用黄瓜削成的几层薄片,上面放着几枚半片的圣女果。
“贝勒爷,这是第三道菜,芥末鸭掌。讲究的是色泽橙黄鲜亮,入口辛辣鲜香。我们的芥末跟其他家不同,是用青芥末和黄芥末调和而成,既有青芥末的辛辣,又有黄芥末的甜香。”
“这第四道菜,酒香鸭心。讲究的是酒香醇浓、肉嫩爽口。我们用的酒都是十年窖藏的茅台,取其酱香浓郁。”
“第五道菜,芋艿烩鸭汤。讲究的是汤鲜味美、耙糯爽口、食而不腻。这芋头必须用广东乐昌的,水分足,鲜香可口。”
“第六道菜,就是便宜坊的招牌菜焖炉烤鸭。贝勒爷也是我们便宜坊的老主顾了,自然熟知这烤鸭的妙处,我就不多说了。”
此时,九贝勒的眼睛已经在前五道菜之间扫了几扫,唾沫也咽了几遍。他的眼中终于有了一丝笑意,对马常青赞赏地点了点头,“早听说你马三藏了几道绝活儿,要等新店开张才露脸,这前五道,我也在别家吃过,却没你这儿这么多花花样式。但是爷今天来主要不是来尝你的新菜,而是为了看你的刀工。”
当马常青听到“刀工”两字,两眼中的谨慎和谄媚一扫而过,变得异常炯炯有神。
3.
原来北京烤鸭一是讲烤的技法,二是考验片鸭人的刀功,讲究的是一鸭八十八片,一般的师傅能片出一百片就算高手了。而马常青的刀功一绝,能片出一百六十八片,都跟包鸭子的荷叶饼一样薄厚,片片都带鸭皮,所以马常青人送外号“常青刀”,后来不知道怎么口耳相传,就成了“长情刀。”
得知九贝勒是专程为了看他的刀功,马常青悬在嗓子眼儿的心才终于落回了胸膛。他赶快吩咐一个伙计去后厨,拿一把他自己擅长用的片鸭刀过来。
伙计呼哧带喘地把片鸭刀拿来,贝勒爷看着那柄精刃闪闪的刀,却摇了摇头,微微一笑地扬眉说道:“看来我奕谌面子不够大,你马三随便拿把刀就来糊弄爷。你们镇店的宝刀哪儿去了,是丢了,还是藏起来了?”
马常青心底一惊,这宝刀丢了有些时日了,师傅一直让保密,也就自己和师傅,还有帐房的几个老掌柜知道,可这九贝勒是怎么知道的呢?
奕谌看马常青低头不语,他仰头哈哈一笑,从袍袖中拿出一把宝刀拍到了桌子上。马常青看了一眼,脸立刻绿了,这不就是老店丢的那把镇店宝刀吗?怎么跑到贝勒爷手里了?
他马上意识到贝勒爷也许有惊天的话要说,得尽量少让别人听到,想到这里,马常青赶快把上菜的小厮们都打发下去,自己亲手把门掩上,然后拱手作揖,恭敬地说道:“请贝勒爷指教。”
奕谌沉默了一瞬,盯着马常青不说话。马常青心里知道,这是贝勒爷抻着他呢,让他慌,那自己就配合他一下,表现出无比地惊慌,让贝勒爷赶快一吐为快。
想到这里,他假装浑身有些颤抖,带着哭腔地说道:“贝勒爷,不知小的得罪了哪位大爷?如果是,请贝勒爷看在小的还能为爷做几道菜的面子上,赏小的一条活路。”
九贝勒看着马常青有点怂的样子,满意地点头笑道:“小子,说实话,要不是看在爷喜欢你做的菜,爱惜你片鸭子的两把子功夫,爷才懒得帮你掩这事儿呢。”他顿了一顿,夹了一口水晶鸭舌,砸吧砸吧嘴说道:“真是入口即化啊,还有股子鲜香的味儿,一点子腥气也没有。好!”
马常青赶紧说道:“贝勒爷尝着香,小的死了也值了。”
九贝勒站起身走到他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你这小子贼得滑不溜手,阎王爷都不收。爷直说吧,这刀是打南边来的,你懂吧?剿太平天国得来的。你家的镇店宝刀,怎么跑太平天国去的?你家大少爷呢?失踪多久了?还没回来?”
马常青听到此,才开始真正的发抖,冷汗稀里哗啦的湿透了全身。
此时,门外一阵轻声地叩门声,马常青心里又是一紧,如果不是店里发生了大事儿,伙计们断然不会这么没眼力见儿地跑来敲门。他先低头哈腰地给九贝勒连声道歉,然后对门外应了声“等等”,转过头安排九贝勒进食,都安排妥当后,自己才跟着伙计匆匆下楼。
他边走边听伙计交代,然后眉头一拧,心里暗骂道:这天乐园的周永富每次来都没好事儿,连新店开张也不放过,真是缺大德了。
转眼到了一楼大堂,周永富正美滋滋地吃着烤鸭,抹得满嘴流油,他抬眼看到马常青,高兴地站起身迎了过来。“哎呦,我的老弟,你终于下来了。你看这是你家二少爷打得借条,不多,一百两银子,可是对我们这种小门小户的生意人,可是笔大钱。”
马常青长叹了一口气,暗道:我家这二少爷又借钱抽鸦片,要是让师傅知道了,非得气个半死。还有这大少爷把传家的宝刀弄到太平天国的事儿,到底跟不跟师傅说呢?!
没想到第一天开业,就这么一脑门子官司,马常青越想越头疼。
(预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