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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朝末年那会儿,阳武县有个很有名气的老道儿。他大名叫什么,已经无人知晓,大伙儿都唤他张道仙。这张道仙早年间曾在茅山学过道,后来拗不过家人,回家成亲,延续香火。在县城开了家纸活儿铺,从事丧葬事宜。偶尔也接一些驱鬼除秽的活儿,手段十分高明,在当地十分有名气。
时间流转到了民国,张道仙得了重病撒手人寰,纸活儿铺就传给了他儿子张德福,张德福心灵手巧,脑子也活络,经他手扎的纸人栩栩如生,形象多种多样,久而久之张德福便得了"纸人张"的称号。他精湛的手艺让纸扎铺生意蒸蒸日上,短短数年就积累了一笔不小的财富。然而张德福的命也不好,没过几年也染了重病去世了。
张德福去世后撇下了一对孤儿寡母。儿子张宪,当时才十岁,在母亲的拉扯下,依靠张德福留下来的财产,母子二人勉强度日,直到张宪十五岁时,母亲也去世了。这下他彻底成了孤儿,十五岁的张宪为了生存接手了纸活儿铺,成了”张记”纸活儿铺的第三任老板。
一个夏日的午后,张宪光着膀子躺在正堂一张竹制的躺椅上悠哉悠哉的睡着午觉。四周的墙壁上倚靠着许多他扎好的各式各样的纸人纸马,不管是人还是动物,个个栩栩如生,惟妙惟肖。经过几年的历练,他的手艺一点也不逊于他他爹张德福,甚至还青出于蓝胜于蓝。
张宪已经习惯了在各式各样的纸人环伺之下睡午觉,若是换做旁人,睁眼便看见一圈脸色煞白,笑容诡异的纸人盯视着自己,还不登时吓得魂飞天外啊,哪会像他那样悠哉悠哉,熟视无睹。
张宪今年刚满十八,生的浓眉大眼国字脸,是个模样俊俏的后生,精瘦的身子充满了年轻的活力,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他长得太白了,浑身上下一张皮,惨白惨白的,那张俊俏的脸上毫无血色,如果把他扒光了扔死人堆里,谁也分辨不出里面还有一个活人。
第一次见到张宪的人都会被他那张死人脸吓得抖个激灵,心肝猛地颤那么两下,不过旋即就会被他和蔼可亲的笑容所俘获,因为他一笑,脸颊就会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很可爱,也很暖心,他是个很开朗乐观的人。
这日,他正睡得香甜,突然院子的大门被一股大力猛的撞了开来。
“小宪,还睡呢?你听说没有……”一个身材魁梧的壮汉提着一把剔骨尖刀气喘吁吁的就赶了过来。
“听说啥呀!你掂刀干啥?要砍我呀!”张宪忙从躺椅上爬起,挒开身子直勾勾盯着壮汉手中还滴着血的刀。
“呦!刚才正干活呢,忘了把刀先撂下了。”壮汉呲着牙,不好意思的把刀顺手扔在了躺椅旁的茶桌上。
来人名叫郑大力,就住张宪隔壁。从小就跟他爹郑屠户杀猪,年长张宪几岁,两人从小一起长大,关系亲如兄弟。
郑大力他爹前几年死了,大力就继续做杀猪的营生。这郑大力长得体壮如牛,皮肤黑的如锅底一般,加之长相凶悍,脾气暴躁,像极了年画里的猛张飞。
郑大力的肉铺和张宪的纸活儿铺都在县城的西关大街,而且家也安在铺子里。两人即是邻居,又是好友,一个面白如纸,一个脸如黑炭,而且扎纸活儿的和杀猪的营生都煞气比较重。于是人们都偷偷叫他俩“黑白双煞”。
不过由于郑大力性如烈火,在西关大街上是个不好惹的主儿,于是人们又送给他一个外号“镇关西”。
虽然郑大力长得跟黑炭头似的,但他有个相依为命的妹妹,名叫郑月月,生的肤白如玉,体态婀娜。
虽然年方十六,却也出落的亭亭玉立,是远近闻名的美人坯子。每天前来提亲的人几乎踩破了门槛儿,但是郑大力就是个护妹狂魔,在他眼中,整个阳武县只有一个人能配的上自己妹妹,那就是自己的好兄弟张宪。
“你咋咋呼呼的闯进来到底干啥?我正做梦娶媳妇儿呢!”张宪愤愤不平的嚷道。
“做什么梦啊!娶什么媳妇儿,月月就是你媳妇儿,再胡乱梦别的女人,看我不抽你。”大力眼珠子一瞪,凶神恶煞的吼道。
“瞧你这当哥的,怎么不问问月月怎么想的,以后这种话可不能乱说了。
对了你到底找我啥事?”
“哦!对了,瞧你一打岔我就给忘了。”大力挠了挠头,继续说:“城东王有财他老婆死了。你又要有生意了。”
“哦!他那个母夜叉大老婆死了?这下王有财不就解放了,男人三大幸事,升官,发财,死老婆。”张宪打趣道。
王有财是阳武县有名的大财主,他的原配老婆李桂芳,是个母夜叉,早年间生产大出血,命悬一线。虽产下一女,但她从此再也不能生育了。
作为女人,李桂芳是不幸的,但做为男人,重视子嗣传承的王有财绝不允许王家后继无人。
可是王有财怕老婆是出了名的,每每提出要纳妾的要求,他就会被李桂芳揍得鼻青脸肿。
直到两年前,或许是李桂芳不想让王家真的断子绝孙,将来进了祖坟也对不起王家的列祖列宗。便让王有财纳了一房小妾,小妾名叫小翠。年方十八,比王有财的女儿只大两岁。年轻貌美,王有财别提多高兴了。整日里围着他的小妾转,李桂芳虽然心理不快,但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王有财家里的事,全县城的人都知道,成了大家茶余饭后的谈资。
“不过这次死的不是大老婆,是小老婆小翠。”大力补充了一句。
“啥,小老婆死了?怎么死的?”张宪诧异的问。
“说是得急病死的,至于得什么病,没人知道。”大力觉得张宪对这件事有些关心过度了。
“你是不是跟他的小老婆小翠有事儿啊!你可不能做对不起月月的事啊!”大力的脸上阴晴不定,唯恐自己的猜测是真的。
“你这猪脑子能不能别瞎想,我能跟他的小老婆有什么事,我只是觉得她死的蹊跷,怕是有不祥的事要发生。”张宪摆了摆手,无奈的怂了耸肩,真不知道大力这货整天都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小张老板,在么?”门口突然传来一个声音。
2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王有财家的管家王福。王福身材不高,面皮白净,读过几年书,又是王有财的本家兄弟,因父母早丧,便入了王家当了管家。
张宪平时没跟王福打过交道,但是听说此人名声不太好,贪财势力,小肚鸡肠。一双三角眼,看人的眼光里总是透着难以名状的邪气。
“王管家,你到我这里来,不是家里出了什么事?”张宪明知故问。
“唉!我们家的二奶奶,昨晚得了急病,突然暴毙身亡了。老爷今天早上刚从外地回来,看见二奶奶身亡,哭的死去活来的。
可人毕竟已经去了,大奶奶吩咐我来置办棺材纸活儿,把事儿办了。”王福抹了抹干涩的眼角,尽力做出一副伤心的样子。
其实他这个样子也无可厚非,虽为王府管家,可死的又不是他老婆,他可不会像王有财一样哭的死去活来。
“可人才刚死,置办棺材可以理解,定纸活儿是不是早了点儿?”张宪这样问是有讲究的,一般死了人,先要成殓,停尸七日之后,择吉日下葬,那时才需要订购大批量的纸活儿,风风光光的出殡。
“唉,一般情况是如此,可大奶奶说,二奶奶暴病而亡,又太年轻,总归有些不吉利,为了避免夜长梦多,决定明天下葬。”王福道。
“那行,你来我的堂屋看看,我最近新扎了些纸人纸马什么的,挑一挑,挑好了我给你们送去。”张宪边说,边领着王福进了堂屋。
王福在琳琅满目的纸活儿中仔细挑选了一番。纸马,纸狮子,金山银山什么的自不必说,最后王福把目光落在一对金童玉女纸人身上,这对纸人是张宪新扎出来的,女的眉清目秀,身材婀娜,身穿粉红色旗袍,栩栩如生。男的浓眉大眼,身材颀长,身穿藏蓝色中山装,看起来很精神。
两个纸人都有真人那么高,惟妙惟肖,十分精美。王福看了也禁不住暗暗吃惊,赞不绝口。
“纸人就要这一对,下午把这些东西送到我们家就行了。”说完,王福付给张宪十块大洋,便扬长而去。
“哇,出手还挺阔绰,这十块大洋,比我卖一个月的猪肉挣得还多。”大力盯着张宪手中的大洋,眼冒精光。
不过张宪望着王福远去的背影,眉头紧锁,从手中拿出一块大洋,扔给了郑大力,“下午跟我去送货。”
“好嘞!没问题。”郑大力,接过钱,喜笑颜开,喜滋滋的回去了,临走时还不忘拿上他的那把血淋淋的杀猪刀。
下午,张宪把纸活儿足足装了一大马车,跟大力两人赶着马车往王有财家送货。
由于出发比较晚,到王有财家已经黄昏了。
王有财家住在城东边上,三进三出大宅子,在当地也算豪宅了。大门口上已经挂起了白灯笼,朱红的大门上悬挂写有“王宅”的匾额上也搭上了一条白布。
院子里时不时传来一阵老男人的呜咽声,除此之外一片寂静,死一样的寂静。
不用说,哭的人就是王有财。你还别说,王有财对小翠是真的疼爱有加,小翠是两年前跟父亲逃荒到阳武县的,当时王有财纳妾,小翠他爹就领着小翠去找王有财,谁知王有财一眼就相中了,用二十块银元买了小翠,她爹在得了钱之后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小翠死了,娘家人也没有,所以葬礼也就只能这么草率了。在这个家里,也只有王有财关心她了。
小翠的尸体停在院子里,已经成殓在棺材里,只不过还没扣上棺材盖。
王有财蹲在棺材前,边哭边往火盆里填黄表纸。他双眼浮肿,头发白了不少,额头上平添了几道沟壑,看起来整个人苍老了不少。
王有财不是个为富不仁的人,虽然懦弱怕老婆,但心底不坏,每到灾荒年间,他也没少接济乡邻。所以张宪对他印象不错,看他哭的鼻涕一把泪一把,也相信他对小翠是真爱,心里竟不由得同情起他来。
张宪和郑大力把纸活儿从车上卸下来,一一摆放在院子周围。累的够呛,正打算站在院子里歇一歇,忽然一阵凉风吹过,掀开了盖在小翠脸上的黄纸,只见小翠脸色惨白,嘴唇乌青,双目圆睁,十分骇然。
“哎呀!这…………这死不瞑目啊!”大力显然也看到这一幕,不由惊叫起来。
王有财闻言,慌忙从地上站起来,盯着大力问道,“你胡说什么,什么死不瞑目。”
“她,你家二奶奶睁着眼睛……”大力指了指棺材。
王有财一看,顿时惊的一屁股坐在地上,“不,不,她明明是闭着眼睛的。小翠死的冤枉,她不是病死的,一定是被人害死的。”
“小张老板,你爷爷是高人,想必你对诡异之事也有了解,你告诉我,小翠是不是被害死的,她一定冤魂不散,对不对。”王有财激动的来到张宪身旁,抓住张宪的手臂问道。
“这……我也不好说,你可以找警察,如果她是被人害死的,警察应该能查出来了。”张宪虽然明知小翠死的蹊跷,但他不想多事,只能这样说。
“对,我去找警察。”说完,王有财着急忙慌的就往警察局跑去。
3
后来也确实像张宪预测的那样,警察派验尸官查验了小翠的尸体,是中毒而亡,临死前她喝的一碗银耳汤里有砒霜,至于是自杀还是他杀,无法定性。
警察也不想惹事,毕竟这种事多了,小妾毕竟地位低下,如同奴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小翠八成得罪了李桂花,被毒死了。李桂花是阳武县出名的母夜叉,就是她在众目睽睽之下打死小翠,也没人会说什么,毕竟是人家的家事。
为此,王有财与李桂花大吵了一架,身为男人他终于雄起了一次,他指责李桂花恶毒,心黑手狠,竟然趁他外出下此毒手。还嚷嚷着要把李桂花给休了,本来李桂花见他伤心不想跟他计较,奈何他蹬鼻子上脸,把李桂花惹毛了。抄起擀面杖一顿猛揍,只把王有财揍得跪地求饶,再也不敢吱声了。
第二天,小翠如期下葬,她是小妾,又没有子嗣,不能入祖坟,只在祖坟边上不远处,挖了个坑埋了,刚把土填好,正要把送去的纸活儿烧了,谁知刚点着火,突然下起了大雨,众人也没管纸活儿烧完没有,作鸟兽散。几天后,小翠的事已经没人再放在心上,只知道王有财被李桂花打的跟猪头一样,为泄私愤,他把当晚给小翠送银耳汤的丫鬟毒打了一顿,赶出了王家。人们以为这件事到此为止了,然而事情还远远没有结束。
这天一大早,张宪吃完饭躲在堂屋扎纸活儿。突然大门被一股大力撞开,一个人跌跌撞撞的跑进院子,边跑边叫,“小张老板,救命啊!”
张宪闻声一看,见来人竟是王福,只见他脸色煞白,惊慌失措,全然没了先前的模样。
“别慌,出什么事了?”张宪问。
“闹……闹鬼了……你扎的纸人活了。”王福语无伦次,张宪也听的一头雾水。随后王福磕磕巴巴的把事情的经过给张宪讲了一遍。
王有财因为小翠的死耿耿于怀,他认为就是李桂芳害死了小翠,迫于老婆的淫威他不敢反抗,于是选择了与老婆分居,自己一个人住在前院,李桂芳和女儿住在后院。一连几天他一句话也没跟老婆说过。
昨天半夜,王家阖家都已入睡,突然一声凄厉的惨叫划破夜空,惨叫声正来自于后院,王有财和王福领着一众家丁慌忙赶往后院。
刚进院,王有财的女儿王婉儿哭哭啼啼的就扑了过来,“爹,爹,我娘受伤了,有人要杀她。”王婉儿年方十八,生的眉清目秀,身段窈窕,美得不可方物,一直以来都是王有财的心头肉,宠的不得了。
此刻见女儿哭的稀里哗啦,花容失色,心想女儿吓得不轻,甚是心疼。纵然自己比较憎恨李桂花,但听说老婆出事,还是不免心头一紧。
赶进老婆房内一看,只见平日里凶神恶煞的李桂花瘫在床上奄奄一息,额头有一道深深的伤口,正汩汩往外冒血,脸上一片血污,惨不忍睹。
屋里一片狼藉,地上有把带血的柴刀,还有半张人脸,是纸人的脸。
王有财慌忙上前检查了一下老婆的伤势,虽然血流的不少,但伤口并不致命,不过李桂花吓得不轻,整个人都瘫了。
王福叫来了郎中,给李桂花的伤口包扎了一下,开了些药,叮嘱一番就离开了。
王有财支开下人,只留女儿和王福在屋内,在他一再询问下,李桂花惊魂未定的讲述了刚才发生的恐怖一幕。
李桂花因为和丈夫闹别扭,心理不舒服,夜已经深了,她却毫无睡意,呆坐在床边,心里正胡思乱想。突然听到一阵轻微的敲门声,“啪啪啪!……啪啪啪!”声音虽不大,但在寂静的深夜显得格外刺耳。
这么晚了,谁会来啊!莫非是王有财回心转意,找我道歉了?李桂芳心中疑惑,但还是披上衣服去开门。
李桂芳打开门,赫然发现门外站着一个陌生的身影,当晚没有月亮,她也看不清来人的面目,只觉得这个人身形从来没见过,他直挺挺的站在门口不远处,笔直笔直的,似乎正常人都站不了这么直。
“你谁呀!”李桂芳胆子比较大,她身体比较壮实,性子凶悍,寻常男子都不敢挑衅她,不然就会被她揍得满地找牙,毕竟她母夜叉的名号也不是白来的。
“还我命来!”那个人影发出一阵尖尖的类似小孩子被卡住脖子时的声音,阴森恐怖。
说完直接从身后抽出一把柴刀,一个大踏步朝李桂芳冲来。
李桂芳大吃一惊,慌忙向后退去,本能的躲避攻击。那个人影也跟着她冲进屋内,这时李桂芳才看清来人,他根本就不是活人,而是一个纸人,穿着藏蓝色的中山装,惨白的面皮上有两点腮红,双目散发着骇人的红光,咧着黑漆漆的大嘴,咯咯的笑着。这分明是小翠葬礼上用到的纸人啊,怎么跑到这里了?
眼前的景象差点把李桂芳吓得魂飞天外,而此刻寒光凛冽的柴刀已经劈向她的脑门儿,说时迟那时快,李桂芳本能的向后偏了偏脑袋,柴刀划破了她的额头,剧痛令她惨叫起来。旋即她倒在地上,而纸人并没有就此罢手,抬手再次将刀砍向李桂芳的脑袋,危机时刻,李桂芳也顾不上害怕,双手连忙抓住纸人拿刀的那只手,与纸人扭打起来。
哪知那纸人力气极大,也亏的李桂花比较彪悍,一番较量,总算把刀夺了过来,然后反手一刀,削掉了纸人的半张脸。
然而纸人毫无感觉,正要再次扑来,门外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妈……妈……”是婉儿来了,纸人停下了动作,半张脸冲着李桂芳惨惨一笑,便闪到屋外,消失不见了。
李桂芳顿时泄了劲,瘫软在地。
“报应啊!报应!你还说小翠不是你害死的,这小翠的冤魂都找你索命来了。”听完李桂芳的叙述,王有财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急得直跺脚。
“王有财,你我夫妻这么多年,你就这么看我?我承认那碗银耳汤是我让丫鬟给小翠送去的,但我真的没下毒,我是不喜欢她,但我也绝不会狠下心来去害她。”说着李桂花竟嘤嘤的哭了,嫁进王家这么多年,生性倔强的她从来没哭过,但是这次或许是因为惊吓,也有委屈,她哭了,哭的很伤心。
“爹,你一定误会妈了,刚才我来时,就看见一个人影从屋里闪了出来,轻飘飘的就翻过围墙跑了,太可怕了。这根本不是人能做出来的动作。一定是鬼,爹,想想办法,这鬼缠上我妈了,他一定还会来的。”王婉儿花容失色,她很害怕,害怕那鬼魅一样纸人再来。当晚他们一家人都没睡,守着李桂花一直到天亮,这才打发王福来寻张宪。
张宪虽年轻,但是天资聪颖,他根据爷爷张道仙留下的一本《茅山术志》,竟然自己学成了一身阴阳之术,在阳武县城也小有名气,虽然不及他爷爷当年的名气大,但也颇受人尊重。有人还称他为“小张仙儿”。
4
听完王福的叙述,张宪的眉头紧锁,看来自己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王福,你先回去,跟老爷说,我晚些时候就去你家。”张宪把王福打发走,关上门准备出去一趟。
“唉,小宪,哪里去?”大力刚收了肉摊,正准备进院子,忽然见张宪心事重重的走出门,就拦住了他。
“王家昨晚出事了,我打算先去小翠坟上看看。”
“啥?你是说王家闹鬼了?”大力一脸惊讶神色,旋即又变得兴奋起来。
“是不是要抓鬼,我陪你去,反正我也没事。”大力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也好,你常年杀猪,煞气重,能帮上忙,把你的杀猪刀带上,跟月月交代一下,咱们这就走。”张宪身上斜挎了一个布包,里面放了些法器符咒,以备不时之需。
二人径直出城,到王家祖坟附近,找到了小翠的坟包。
那日下葬之后,刚填完土,正要烧纸活儿,却下起了大雨,纸活儿没有烧起来就被雨浇灭了。那些陪葬的,金山银山,纸马纸狮子什么的,都在,但却唯独少了两个纸人,那一对金童玉女都不在了。
张宪不由眉头一拧,看来昨晚的事是真的。但是为什么只出现了男纸人,女纸人哪里去了?如果只是小翠借纸人还魂,那她带走一个纸人就行了,为什么要带走一对儿?种种疑问萦绕在张宪心头,他觉得这件事恐怕没有自己想的那么简单。
傍晚,二人来到了王有财家,王家人早已等在门口,王有财急得在门口直转圈儿。
“哎呦,小张仙儿,你可来了。”王有财一见张宪,慌忙迎了上来,一张老脸比之前更沧桑了。
“小张仙儿还没吃饭吧!”
“啊!没那,我们刚从你们家祖坟那回来。”大力不等张宪开口,抢先回答道。
“去祖坟干啥?一会儿咱边吃边说吧!”王有财有些诧异,一边吩咐王福准备饭菜,一边领着张宪他们往院子里走。
“爹,这位就是小张仙儿吧!”王婉儿穿着一件粉色裙子,轻盈的迈着步子迎了上来。她用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上下打量起张宪来,早就听说张宪年纪轻轻就有盛名,没想到今日一见竟如此年轻,居然是自己的同龄人。她有些怀疑,张宪有没有能力解决她们家的事。
张宪也早就听说王有财有个女儿美貌异常,今日一见也确实令他眼前一亮,粉红色的连衣裙穿在她身上显得清丽脱俗,纤腿细腰,酥胸高耸,身材真是没得说,不由的盯着王婉儿欣赏了起来。
王婉儿察觉到张宪火热的目光,不由的俏脸一红,一跺脚,转身跑开了。
“你看啥呢?别忘了你已经有月月了。”大力附在张宪耳旁轻声嘀咕了一声,顺便还掐了张宪后腰一下。
张宪吃疼,回过了神儿。
用过晚饭,众人聚到李桂芳的屋里,李桂芳头上裹着纱布,斜倚在床头,面无血色。王婉儿坐在床边心疼的握着母亲的手。
“小张仙,你说怎么办?今晚拿纸人还会来么?”王有财问道。
“二奶奶的死,的确有冤屈,所以才会阴魂不散,昨天是她的头七,她把魂魄附在了纸人身上,也算是借尸还魂吧!一般来说,出殡之后的纸人纸马都要烧掉的,因为这些东西已经与亡者建立了某种联系,如果不烧掉,很容易被鬼魂所利用。
因为下雨,那些纸活儿有很多都没被烧掉,我们到坟头去看了,那对金童玉女的纸人不见了,没有人会去捡这些东西,因为很不吉利。
他们一定被二奶奶的鬼魂操纵了,从昨晚出现的男纸人来看,他就是要向大奶奶索命的,看来二奶奶的怨念很深呐。”
说完,张宪颇有深意的看向了李桂花,继而问道:“大奶奶,二奶奶的死真的与你无关么?”
“真的不是我,那日我许久没喝银耳汤了,便让厨房熬了些,本来我和婉儿喝就行了,婉儿非让给小翠也送一碗,她说老爷不在家,也别冷落了小翠,毕竟是一家人。于是我让下人去给二奶奶也盛一碗送去,谁知这一碗汤却要了她的命。”李桂花说完又哭了起来。
“是啊!当日的确是我让给翠姨送汤的,而且我与妈一直在一起,她根本没机会下毒啊!这毒如果不是那个丫鬟下的,那就太可怕了,府上这么多人,凶手一定就藏在府上。”婉儿的话还是有一定的可信度的,张宪看着她的眼睛,她眼神很清澈,不像是说谎的样子。
“不管怎么样,二奶奶已经认定了你是凶手,昨晚她没得手,今晚还会来,现在天还早,我们赶紧准备一下,准备抓鬼。”
5
夜深了,王家大院一片漆黑,只留几盏昏暗风灯在屋檐下摇曳。一个黑影像一片树叶无声无息的飘落在院子里,那黑影迈着机械的步子,关节处不断传出咯吱咯吱的响声,一步一步走向李桂花的房门。
是个纸人,那个只有半张脸的纸人,在昏暗的灯光映照下,纸人仅剩的半张脸格外阴森可怖。
“吱呀!”纸人推开了李桂花的房门,悄悄的走了进去,李桂花盖着被子,睡得正香,却不知纸人已经擎起手臂,尖利的爪子已经抓向了她的喉咙。
“歹,妖孽,小爷已经等你多时了,”床上突然跳出一个黑胖大汉来,挺着一把煞气十足的杀猪刀,径直朝纸人挥砍而来,咔嚓一声,纸人猝不及防,被砍断了一只手臂。
纸人转身欲逃,却不想门口突然闪出一个白面小生,抬手将一张黄符贴在了纸人的脑门上。纸人瞬间没了气力,倒在地上,动弹不得。
“干的漂亮大力!”张宪笑道,接着把纸人抱了出来,平放在院子里。原来张宪让郑大力假扮李桂花躺在床上,来了个出其不意,自己堵在门口来了个瓮中捉鳖,用镇魂符把鬼魂封在了纸人体内,不然的话,就是把纸人砸个稀烂,也不能伤鬼魂分毫。
“小张仙,抓住了?”王有财等人从躲藏的屋子里跑出来,惊讶的看着地上残破的纸人。
“小翠,我对不起你,事已至此,你还是安心去吧,别再来祸害人了。”王有财扑通一声跪在纸人身旁,鼻涕一把泪一把的忏悔。
“我要杀了你,我要杀光你们!”纸人依旧面目狰狞,嘴巴一张一合,说话了,那声音就像扼住脖子的孩子,鬼气森森的。
因为有镇魂符镇压着,他动弹不得。围观的众人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浑身汗毛直竖。
王有财颤巍巍的从地上爬起来,瞪着眼珠子叫道,“这不是小翠的声音,这个鬼魂不是小翠。”
张宪也觉得不对劲,就问道,“你到底是谁?”
“我要杀了你们,为妈妈报仇?”纸人狠狠的嚷道。
“妈妈?”众人一头雾水,不知道这个纸人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王有财,他是你未出世的孩子啊!”一个阴冷的女声突然出现,四周的温度瞬间降了下来,阴冷无比,众人循着声音看去,赫然发现一个红衣女子不知何时站在了王婉儿的身后,确切的说是一个红衣女纸人,惨白的面皮上有两点腮红,嘴角挂着一丝诡异的微笑。不用说,这个纸人才是真正的小翠。
女纸人用一根尖利的手指架在王婉儿细嫩的脖颈之上,只要稍一用力,王婉儿就会香消玉殒。
“爸,救我……”王婉儿害怕的哭了,她脸色惨白,浑身瑟瑟发抖。
“小翠,你说什么?他是我儿子?”王有财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出门之后,我曾到医馆看过,郎中说我怀孕了,我当时真的好高兴。我想等你回来就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你,谁知李桂花那样狠毒,送来一碗毒汤,害了我们母子。你知道我当时有多痛苦么?我要让李桂花血债血偿,过分么?”
小翠声音阴冷,戾气极重。
“翠姨,真不是我妈害你的,这里面一定有误会。”王婉儿颤声说。
“二奶奶,你好好想想,除了大奶奶,你觉得还会有谁会害你,千万不要错杀好人。不然的话,我定然让你们母子魂飞魄散!”张宪走上前,盯着小翠说。
“你什么意思?”小翠愣了一下。
“经过我的了解,大奶奶在当日并没有下毒的机会,而且给你送汤的想法是婉儿提出来的,她只是想缓和你跟她母亲的关系。你想一想是不是你得罪了什么人,被人钻了空子,痛下杀手,我想这人现在一定还在府上。”
张宪这番话,显然说道了点子上,小翠目光一凝,脑袋突然转向王福所在的方向,“是他,那日,他趁老爷不在家,钻到我屋里想轻薄我,我誓死不从,还在他手臂上咬了一口,我说等老爷回来,一定要把他的丑行告诉老爷,一定是他。”
众人将目光转向王福,王福大惊失色,拔腿就要跑,只见小翠虚影一闪,就出现在王福眼前。婉儿由于惊吓过度,险些瘫软在地,张宪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婉儿。
“王福,你个混蛋,是你干的?”王有财破口大骂,厉声质问道。
“老爷,我错了,我不是人,我就是鬼迷心窍,我怕你回来惩罚我,我就趁着丫鬟不注意,偷偷在碗里下了毒,饶了我好么?求求你?”
王福像一滩烂泥软在了地上,乞求道。
还没等王有财开口,王福一声惨叫,胸口就被小翠的爪子穿了个洞,鲜血四溅。“我……我错了……”说完王福就断了气。
杀了王福,小翠的怨气就减了大半。先前的狠厉也消失不见。
“小张仙,求你放了我的孩子,我们大仇已报,要去投胎了。”
“好,我也不想跟你动手,都是乡里乡亲的。”张宪揭了男纸人额头上的符咒,那纸人旋即从地上爬了起来,走向了小翠,两个纸人手牵手,朝院墙处走去。
“小翠……”王有财无语凝噎,小翠停下脚步,回头朝王有财笑了笑,拉着另一个纸人飘过院墙,再也没出现,应该是投胎去了。
第二天,王福暴病而死的消息传遍了县城,王家对此并没过多解释,只是在野外挖了个坑把他埋了。
有人说他是被鬼杀的,成了大家茶余饭后的谈资,但是不久之后,大家就把这件事忘了,再也没人提起过。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