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个旅行家。
除此之外,我还是个读书人。我走过很多地方,看过很多书,因此见识过许许多多的奇闻轶事。比方说,在遥远的东方大沙漠,有以拋饼为生的人,他们穿着白色的宽袍,头上围着白色的围巾,有意思的是他们会用笛子吹出奇妙的音乐,在这种音乐下,蛇会随着主人的指令而行动;再比方说,在遥远的南方大陆,那边的人有起死回生之术,有的巫师可以召唤鬼魂,甚至还可以操纵会飞行的毯子,那种不知道用什么做成的毯子,是那个国家人人都在用的交通工具。更离奇的是,有一次我踏过两个国家,这两个国家面积大小都相仿,但是令人大跌眼镜的是,这两个国家竟然一个是巨人种民族,一个是矮人种民族,国家间只有一条护城河相隔,这么近的距离,却分化出了两个完全不一样的国家,你说奇不奇怪?
不过假如你是想听奇人轶事的话,我恐怕要让你失望了,因为我接下来讲的故事,他可能没上面的几个离奇,至少在形式上没有那么令人惊艳。但是于我而言,这个故事的分量比上面的都要重。我相信与我一样喜欢看书的朋友可能会对此感兴趣。
那是两年前在刚庆祝完用热气球横跨非洲的时候,我做出了更大胆的举动,我尝试用大帆船沿着大海向西航行,一直航行到遥远的大陶之国。
大陶之国是一个令人心驰神往的幻想国度,从大沙漠里走出来的商人们这样形容它:那里遍地都是黄金,遍地都是瓷器,树上挂满了五颜六色的长幡,那些长幡都是用最精美的丝绸制成的,在这个世上,假如还有一个地方能够与之媲美,唯有那个盛产香料和象牙的国度。
说实在的,我并不对商人们天花乱坠的言语有丝毫的动心,那些商人狡诈、贪婪、俄唯利是图,为了蚊蝇的小利都能斗出花儿来。我渴望去只是源于我内心不安的冒险愿望。一切准备完毕,我与我勤奋的水手们在经历了长达两年的航行后,终于如愿到达了岸边。我们在岸边抛下锚,驻扎在岸边的官员为我们准备了快马,引领我们去进谏当朝的国王。在他们的语言中,国王叫做“皇帝”。他统率着万里的疆土,接受群臣的拥戴,在权力与威望之上无人能够出其右,地位大概相当于我们的教皇大人。我们快马加鞭,仅仅只用了一天的时间就到了他们皇帝居住的行宫。
东方的客人好客,这是我感受最深的一点。在最开始的半个月里,皇帝为我们举办了最盛大的宴会,我们品尝着宫廷的美食,日日笙歌起舞,享受着别样的审美愉悦。但是,时间过得久了,我越发感觉到不对劲儿。
东方的国王跟我们这边的很不一样,他们毛发较少,头发黑色如墨,他们的民众也是如此,个头平均比我们矮半个头。在生活习俗与国家制度方面,他们与我们有很大的不同,但因为他们这边与我们有着不同的文化,我还是可以接受的。我所不能接受的是,无论我提什么愿望,皇帝的内侍总是会想办法满足,可是当我提出要看书的时候,他们每个人都面面相觑,没有一个人敢开口回答。
那天我实在忍受不住,溜达到街上去搜罗两本书,让翻译念给哦听。但是我从东坊走到西市,从南街走到北巷,竟然没有一本我想要看的书。在这个国家,所谓的书,全部都是一看就发黄的古籍,而且是那种偷藏很多年的老书。我感到相当的沮丧,这相当于打断了我对这个国家文化了解的渠道,我不知道这个国家的人平常在干什么,想要什么要的生活,甚至连他们的主流情绪都不知道,
我询问了一下他们的长官,,那个叫做大学士的人说道,皇帝为了加强对大家思想的控制,把所有的旧书都烧掉了。这件事我并不感到惊讶,一个统治者总是有各种各样的理由会将前人的著述烧掉,多年前凯撒南下,攻克亚历山大城,下令一把火烧掉了埃及人的命根子,从此以后再也没有人能够看懂埃及先人的文字。可是这我上街查看的,连本新书都没有这就有点奇怪了。
我是个嗜书如命的人,假如不让我有书看,我简直不知道如何苟存于世!
我在郁日中不得消遣,又不好向他们的皇帝讲明白,于是只得在院中逗鸟为乐。但是这并不是长久的打算,没过多久,我就向我的手下发布命令,我们要回国回国了。
大概我的想法被皇帝知道了,在我决意临走的那一天,皇帝派人来邀请我,他说在我临走之前参观一下他们的行刑大典。
我对这种话感到很诧异,但并不好意思推托。反正都是要一走,去看看他们国家的行刑大典倒也无妨。那天我穿上了干净的衣服,率领我的手下跟随在皇帝的右侧,左侧则是他的家人们,一个被称作后宫的超级大家庭。我抬头偷瞄了一下皇帝,但见他神色冷峻,估计心情也并不怎么样。
我们站在楼上很长时间,一直等到正午的时候各种准备才陆续妥当。当一个人宣布开始的时候,皇帝走到正中间,他严肃的朝下面二十名犯人喊道:
“你们都知道自己犯了什么罪?”
我仔细看了看那二十个犯人。他们大约都是二十多岁出头的年轻人,里面还有一个很有灵性的姑娘,她倔强地低着头,紧抿着嘴唇。我很好奇,在他们青春年华大好的年纪,究竟犯了什么罪,竟然让一国之君如此震怒。
那些犯人诚惶诚恐地趴在地上,声音低到近乎呓语:
“皇上恕罪,再延缓些时日,我们一定能再写出的文章!”
我变得更加疑惑不解,我斜着眼睛看了看他们的皇帝, 他的脸色并没有展出任何舒缓的迹象。
果然,皇帝还是不留情面的说道:
“按朕说的话,该当何罪?”
这一次终于没有人说话,看起来他们的罪行确实是不可饶恕。
良久的沉默后,那个漂亮的女囚犯抬起头,她的目光空洞而绝望,“陛下,期军之罪,理应斩刑。”
然后的结果就是我眼睁睁地看着这些人在斧头下都丧了命。那个我有所好感的黄皮肤女孩儿,她是第一个死的。她的鲜血流满了地面,就像一朵盛开的红玫瑰。哦,上帝,仅仅几分钟之前她还是那个闪烁着聪慧狡黠光芒的可爱的孩子。
我感到可惜,对这一切不明不白的行动感到难受。我走下楼,问皇帝为什么这么做。皇帝向我做出了无奈的表情,他说;“国库里出的银子都花在他们身上培养了,可是你看看他们活了二十多年,都写出来什么?”
“可是敬爱的殿下,”我想尝试去说服他,“著书立说是一件很艰难的事情,有的人天资聪颖,出手便成章,有的人大器晚成,对于这样的人,一部经典的著作,要想经历时间的洗礼,五一不要细细钻研,反复琢磨,它有可能倾尽一个人的心血,除此之外,还需要机遇和灵感,他们看起来也就二十出头的年纪,这是否显得有些勉人所强了?在这种情况下,为什么不放开这些限制,让每个人都参与到创作中来呢?”
“啊哈哈。”皇帝开始大笑起来,“你什么都不知道,他们都是些将死之人,早死和晚死又有什么区别?”
我不敢反驳,但是心里还是很愤怒,这件事一直到我临走之前才听到一些事实真相。
在上船的夜里,我们举行了最后一次晚宴,皇帝的贴身内侍把我送上了船,这个时候他告诉我,皇帝的父亲是一个英明有为的人,在他的统治期间,国力达到鼎盛的局面,现任皇帝为了有别于先皇只得另辟蹊径,他的方式便是鼓励新人著书立说。在这种情况下竟然连一本书都写不出,就只能怪那些20岁左右的毛头小伙们不努力了。
我问道:“皇帝如此对待写书的人,就不怕未来将会产生无人可写的局面吗?”
内侍皱了皱眉头,他说,“也许您说的是对的,可是目前来看并没有出现人员减少的情况,可能写书人普遍都自视甚高,是举世不遇的天才吧。
那天晚上我是带着噩梦离开的,关于这些事的前因后果我依旧一塌糊涂。我想到世界竟然有这么一个国家,在某一个时间段内,群体性的创造力突然消失。当然,在历史这么宏大的尺度上,群星会不断的闪耀消失,这二十年空白的档期再也不会有人记得,没有人会记得这二十年里没有出过一个作家,没有产生过一本能在市头上出售的文章,这并不可怕,因为创造力从来没有真正消失过。也许用不了十年,新生的力量将会像潮水一样涌向岸边,甚至会是力量大爆炸时代,可是那毕竟是未来之事了。现在怎么办?那些死去的人和即将死去的人怎么办?
我想不通,不过这件事并没有困扰我很长时间,我并不是一个寻根纠底的人,很快便被新的目标吸引了注意。从大陶国出来往东航行,还有一个更美丽的像珍珠项链的国家在等待着我,在我读过的书中,关于这个国家有一个同样离奇的事儿,这个狭窄的岛国盛产旅鼠,每到一定的季节,他们都会争先恐后的排成长队投海自尽,原因同样未知。在我们看来,这些老鼠未来的路都是死路,可依然有那么多的老鼠不闻不顾,那说明对它们而言前途未必想的和我们想象的那么简单。他们到底在干嘛?这是一种愚公精神呢?还是伟大的殉道主义者精神?我更希望是后者。我不知道为什么,但我相信后者的机会一些,你怎么知道,投海的老鼠们,就一定会全军覆没呢?